可尽管鼻腔内敷了药,他还是闻到了女孩身上沁入鼻窦的清香,拉扯着他的灵魂。他又有了那股气短的感觉,那股强烈的欲望。
迈克尔挪不开眼,好像有什么东西勾着他的视线黏在女孩身上。他看见女孩缓缓步下楼梯,裙摆在微风下轻轻摇曳,垂头的动作让浓密的睫毛翩然轻颤,敛下太阳光顾的金色。
迈克尔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凹凸不平的石墙边放了一排座椅,阿波罗妮娅的亲戚基本都来齐了,这是一场西西里式的传统相亲。
等女孩落了坐,安静坐在那儿,迈克尔才在维泰利先生的介绍下回了神。
维泰利非常有耐心地挨个介绍,迈克尔根本听不进去,只维持着礼貌的微笑一一握手。
他向维泰利先生和维泰利夫人奉上礼物。是他在巴勒莫精挑细选的,足够体现他的真心。
接着,他站在了女孩身前。
“这是小女,阿波罗妮娅。”维泰利自豪地介绍。
阳光太热情,压在背上有股重量。迈克尔不敢直呼她的名字,前二十几年的经历成了一片空白:“我是迈克尔·柯里昂。”
阿波罗妮娅只抬头看了他仅仅一瞬。
坐在她身边的母亲凶巴巴地说:“阿波罗妮娅,和可怜的小伙子说两句吧,他赶了许多里路来见你。”*
好了,这无比熟悉的一幕。
阿波罗妮娅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被迈克尔的形象完完全全俘获了,前头还提醒她要保持沉默得体,现在又逼她要说说话了。
她当然有想说的话,在这段时间的日日夜夜不断演练,就是为了今天的表演。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看到迈克尔,硬起来的那颗心就软了下来,以至于接过用金纸包裹的礼物才醒悟过来。
这不是今天自己剧本里的东西。她应该拒绝他的礼物,直白地告诉迈克尔,我对你没有兴趣。
“打开吧,女儿。”
怎么打开啊,不能打开!她十分清楚里面是什么东西,一条沉重的金链!
在这个社会,金子质地的礼物就等于最认真的表白,不亚于求婚,至少也是有求婚的意图*。如果这条金链展露人前,全家人都不会再怀疑迈克尔的诚恳与家世,妈妈说不定会赶着把她嫁过去。
她赶紧拿起礼物递回去,小鹿般的棕色眼睛很严肃,她说:“谢谢。”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维泰利夫人腾地站了起来,健壮的身材让阿波罗妮娅下意识一僵。
她拼命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缓下“破坏规矩”的内心煎熬。
她盯着迈克尔怔忪的眼睛不放,一字一字残忍如刀:“很抱歉,迈克尔先生,请允许我拒绝你的礼物。”
喜悦和悸动如潮水般褪去,迈克尔的脸在瞬间就没了血色,心脏在胸膛中被冻住了,眼前的阳光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样白得刺眼。
“阿波罗妮娅!”母亲尖叫起来。
礼物还没看,拒绝很失礼,由女孩在大庭广众下拒绝更失礼。
既然安排了这场相看,说明双方在此前确定过,有进一步了解的打算。男方带着礼物过来,是对婚姻的郑重,可阿波罗妮娅在最开始就掀了桌,打了迈克尔的脸,也撕了维泰利的面子。
她是故意的。
只有在这种场合拒绝迈克尔,让他难堪到极致,骨子里的自傲才会让他忘了霹雳一般的爱情,忘了阿波罗妮娅,说不准还会转头恨上她。
“……为什么?”
迈克尔还能撑起冷静,转眼间不动声色,不愧是将来的教父。
因为嫁给你之后,我会面临死亡危险。
“因为——”
维泰利夫人简直无法呼吸了,在阿波罗妮娅张嘴的一瞬间,劈手就拽住了女儿的胳膊,像一头暴怒的熊扯着她走:“闭嘴!”
阿波罗妮娅也快要无法呼吸了,她迫不及待地收回了嘴边的话。
她不敢回头看此刻迈克尔的神色,揣测一分也不敢,甚至加快了脚步跟上母亲的步伐,落荒而逃。
要知道,她拒绝他的时候有多么违背本心,她简直头皮发麻。是与自己十几年的淑女教育对抗,是与自己的诚实品格对抗,是与自己忠诚的爱情和婚姻对抗。她拼命聚齐了骨头缝里的勇气才敢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她简直要虚脱了!
可当她看见母亲无比严肃的眼睛,听见外面亲戚吵吵嚷嚷的议论,犹如一头冰水当头浇下,她幡然醒悟。
——她为了自己的小命抗争,却忘了西西里的眼睛与声音也会压垮她的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