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仙是这里的守仙,齐雪时。”
她声音温柔,如清泉汩汩,也可听出其中明显的喜意。
齐雪时看着小幻妖这副模样,秀眉缓缓皱起,似是有些不满,于是掌中施法,白色灵力自那芊芊玉手绕出,落在小幻妖的身上。
一眨眼,小幻妖身上闪过一瞬白色灵光,变得干干净净,脸上的污渍一干二净,衣服也不再破烂,脑袋上头发被老老实实的扎着一个小揪。
齐雪时笑问:“你有名字吗?”
小幻妖低下头,怯懦摇头:“没有……”
齐雪时捏着下巴,思考一番,开口询问:“那小仙可否给你取一个?”
“叫白无纤,可好?”
小幻妖连连点头。
齐雪时莞尔一笑,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朝他伸出手:“想和小仙回去吗?”
“无纤。”
白无纤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手,上面本该是污泥,现下却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如同光泽上好的白玉,于是他又抬头看了看齐雪时那洁白如玉的手。
犹豫再三,下定决心,最后缓缓抬起手,放在那芊芊玉手上。
齐雪时笑着,握住白无纤的小手。
一阵温热,捂着冰凉,似自寒冬跌入暖夏。
她牵起他,朝着守仙府而去,一袭白衣似天上宫阙月明。
“白无纤……”闻唳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抬眼看向对面的妖,语气平淡。
“是个好名字。”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白无纤笑了一声,听不出喜怒,只道:“是吗?”
带着无可奈何与叹息,轻得如同一股风。
“齐姐姐!”小白无纤已渐渐长大一些,他绕着齐雪时转了一圈,突然问道:“齐姐姐,为什么你的眼睛上要带着白绫呢?”
齐雪时一愣,莞尔一笑,俯下身点了点小白无纤的鼻子,开玩笑道:“因为喜欢白绫啊。”
小白无纤听了开心的不得了,伸出那只小手,蹩脚的操控妖力,幻化出一条干净无尘的白绫来。
他将那段白绫塞到了齐雪时的手上。
“齐姐姐,给你。”
齐雪时看着那段白绫愣了下,随即轻笑一声,接过,将那白绫绕在了腕上。
寂寂尘土飞扬,饥寒百姓哭嚎。
一道结界划开这座城与白玉京的联系。
已经长大的白无纤脸上依旧带着青涩,眼神却并没有现在那么阴鸷。
他站在守仙府府门,冷漠的看着聚在府面前的人,可是在众人看来不过一个毛头小子,有何可惧?
“让开!我们要见守仙!”有人怒喊。
紧接着,许多人也开始附议。
“让我们见守仙。”
“诸位稍安勿躁,小仙已找到破界的方法。”齐雪时在此刻缓步走出,她脸色苍白如纸,显然虚弱。
有人啐了一口,怒骂:“我呸!你上次就是这番说辞!我看啊,你就是想看我们全死完了!反正你是神仙,死不了!”
“对啊对啊!也不知太清帝君怎么想的,竟让个女仙来,还是个瞎子!这下出了事,你们神仙啊可死不了,我们呢,我们这些凡人也只有等死的份喽。”
此唱彼和,应者云集。
老妇抱着因饥饿而脸色蜡黄,骨瘦如柴的孩子,无力哭喊:“守仙大人,求求您救救我们吧!”
齐雪时无声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压下心中不适,她抿唇,点了点头,声音有些虚弱:“小仙清楚。”
说完,她不顾府门的嘈杂,转身离开。
白无纤见状,连忙跟上去,走了几步,听见后面百姓还是喊,于是又转身关上了府门,将其隔绝在外。
白无纤刚关上门,转身却看见齐雪时手持那从来不拿出的细长剑,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齐姐姐,你要去哪?”
齐雪时一如既往的笑了笑,望着白无纤,声音温柔:“不是什么大事。”
白无纤直接拆穿了她,逼问:“你还要去破界,对吗?”
齐雪时见被拆穿,也不打算装了,叹了口气,转身要走:“这荒灾再不停,会死很多人。”
“可你上次破界元气大伤,险些魂飞魄散!”白无纤执拗道,他自手中射出一条白绫,缠住齐雪时的手。
齐雪时看着腕上绕着的白绫,不满的皱眉,语气虽还是那般平静,但明显带着斥责:“松开。”
白无纤执拗道:“不行。”
“白无纤。”
齐雪时淡淡的望着他,语气也不似平常温柔,带着些森森寒意。
那双眼睛似乎隔着那覆盖的白绫里射出了一道寒光,竟叫白无纤有些发憷。
“东漠镇的守仙,本该为东漠镇付诸生死,否则如何担得起这守仙之名?”
“可我不想你死!”白无纤怒吼。
齐雪时闻言一愣,轻笑一声:“你不想,又如何?”
“这救不了东漠镇。”
她摇了摇头,已是无可奈何。
白无纤不服,指着紧闭的府门:“你刚刚也看到了,平时他们对你可是毕恭毕敬,如今呢?你在他们的眼里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这样的善变,齐姐姐,这般人,你还要救?!”
“他们值得吗?!”
齐雪时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小仙忘了,你是妖,你不懂。”
“也不会懂的。”
她抬手,细长剑剑光一闪,斩断那条白绫,断落的白绫落在地上,化作灵光随风而去。
齐雪时随即又施法,不待反应,便将白无纤囚在一道阵法之中。
待白无纤回过神来,连忙拍打着阵法升起的结界,却发现自己使不上妖力,惊诧的望着齐雪时那纷飞的白色衣角。
“齐雪时!”
他疯狂拍打着阵法结界,目眦欲裂。
他第一次,直呼其名。
齐雪时苦笑一声,却不因此动摇。
她手持一柄细长剑,一身白衣,衣袂飘飘,转身朝他苦笑一声,那双眼睛藏在白绫之下,瞧不见情绪。
齐雪时脚下一转,便踩着一层浮云升至半空,抬起手,神力自掌间爆出,涌入把柄细长剑中。
神力浩荡,白色灵力吹起一阵风,绕过她的秀发鬓角,宽袖翻滚,露出她腕上半截缠绕的白绫,眼上白绫亦簌簌飞舞。
齐雪时语调清冷,不快不慢,扬声道:“东漠镇守仙齐雪时在此,今东漠镇灵气枯竭,自成结界,齐雪时,愿以身为祭,破界不韪!”
“请龙润,佑东漠,顺渡大荒!”
说完,她的嘴角无声无息淌下一滴血。
那细长剑裹挟无边法力,撞上结界,不消时,竟然真的破开一道微小缝隙。
齐雪时见此,心中生出希冀狂喜,于是将最后全部的法力注入其中,鸿鹄虚影自她身后缓缓现出。
竟逼她现出了真身法相!
最后,齐雪时看着那细长剑破开结界,嘴角在淌下血的时候,露出一抹笑。
轰—!
那一日,鸿鹄雪白的凤羽染上了刺目的血,自高空坠落,化成满天流萤,蔚为壮观。
那柄细长剑也在破开那道结界的瞬间,因撑不住如此多的法力而爆开,散作齑粉,消失在空中。
既死明月魄,无复玻璃魂。
齐雪时死了。
魂飞魄散啊……
而她的法力自然也全部消失了,白无纤连忙爬出了法阵,他踉跄着,连滚带爬的伸出手,不停的抓着上空落下的白色流萤。
可这有什么用呢?
齐雪时回不来了。
白无纤清楚的意识到这一切不过徒劳,他茫然的抬起头,看见空中一条染血的白绫缓缓落下。
他立刻有些庆幸的去抓那条白绫,但却在碰上的那一刻,那条染血白绫……化成了尘。
那是他曾经送给她的,如今,也不回到他手上了。
齐雪时啊……
白无纤绝望的匍匐在地。,低头看着地面,干涸的土地上,出现一滴泪,两滴……
泪如掉线的珍珠,怎么也止不住。
哒哒哒——
一滴微凉落在手背上,可这不是泪。
白无纤脑子出现一瞬茫然,即便隔着那厚重的府门,他依旧可以听到众人欣喜若狂的声音。
“是雨!下雨了!我们有救了!”
“太好了,神仙来救我们了!”
“终于下雨了!”
众人欢喜。
白无纤踉跄两下,沉默的爬起来,他掸了掸身上不知是否存在的尘土,缓缓抬起头。
只见上空青龙横亘,他看见一身俊俏公子立于其中,却是见到半面之容,连衣角都未曾露出。
为什么,为什么来的这么晚?
那公子望着此番情形,哑然一笑,看起来很有兴致,显然是因为这场甘霖。
那细细微雨转瞬间变成了瓢盆大雨,人们虽已淋得浑身湿透,却依旧在雨中欢呼。
白无纤拖着一身淋湿的衣服,踉踉跄跄的走了一会,最后蹲在了路边,抱着自己,蜷缩起身子。
良久,他抬起头,眸中阴鸷,和如今绫幻鬼的眼神,一模一样,只是未褪青涩。
世人皆晓。
那日,龙润东漠。
谁记,守仙祭身。
他在那一日,失去了姐姐。
而东漠镇,也没人再想起那位守仙。
皎皎空中孤月轮。
孤月…
到底是孤月。
闻唳的目光悄然落在那俊俏公子身上,他微微皱眉,又很快松开,神色不惊,心里却有片刻狂喜。
虽说苍清光与楼长卿容貌相似,但他十分笃定。
那是楼长卿,一定是楼长卿。
果然,他没有错,当年降下甘霖的,就是楼长卿!
白无纤看向闻唳,语气嘲讽:“南宿神君,想起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