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沿着山阶蜿蜒而下。
魔族自北方渡河南下,顷刻间血洗宁陵山,到处都是死状凄惨的尸骨,尸横遍野,整个山头如死一般地沉寂。
有人自远处策马而来,神色急切,身后跟着一队约有五六十人的精锐人马。
那人大约方及弱冠,披散着发,面庞似玉璧一般洁白无瑕,极为俊朗。他眉目颇美,却隐隐藏着一股悲伤阴沉之气,他穿着朱殷色的骑装,玄色箭袖、蹀躞带和骑靴,乍一看如同鲜花着锦般漂亮。
燕彻紧蹙眉头,利落地翻身下马,冒着雨匆匆向山顶走去,沿路一片触目惊心,其中不泛有在与他相熟之人,燕彻心中一紧,暗道不好。
跟在他身的黑衣女子问道:“云中君,要我先去探路吗?”燕彻摇头:“不必。”
出了山道,便是一幅更为惨烈的景象。
只见留春峰四面寂静,几乎连声呼救声也没有。燕彻咬紧齿关,命手下人上前去查看,过了许久,韩子衿猛得回头,高声道:“云中君,这儿有个活口!”
燕彻眸色似乎亮了些,他阔步前去,才看清那人的伤势。
只见他一袭宝蓝衣裳,左手臂处一道狰狞的伤口,分明是被人一把将手臂活活扯了下来!他生得浓眉大眼,痛苦而虚弱地呼吸着,胸口的起伏微不可察————是李千秋!碧苍峰峰主陆叔昀的首徒!也是他隔了一脉的师兄……
韩子衿从黑衣里掏出一颗补血丹,塞进他的嘴里,又迅速地封住他左肩的穴位。不多时,李千秋幽幽转醒,他迷茫地睁开眼睛,看见四周遍布同门的尸体,瞳孔一阵呆滞,不敢置信道:“宁陵山……宁陵山!”
他悲哀地仰天长啸:“师尊!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待他吼完,他才看清眼前的青年男子,竟是燕彻!那个残杀同门的燕彻!老山主胥解忧从前的爱徒。
李千秋怒瞪着他:“你还敢来!你毒杀了升之师弟,如今来这做什么,知道魔族血洗山门,来看宁陵山的笑话?”燕彻不出一言,神色复杂:“赵升之的死与我无关。”
李千秋别过眼去,不愿看他。燕彻并不在意他的表情,蹲下身问道:“魔族怎会有山门的布防图?倒底是谁破了师…老山主设下的结界?师姐在哪?”
李千秋闻言,更愤怒了:“是闻雪幕,你的老相好!她泄露了布防图,她拜入我师尊门下,只为了今日灭我宁陵山满门性命……你勿提师妹,她怕已仙去,别玷污她的名声!”他话虽如此,眼神却直愣愣地从倒在对面的师尊身上渐渐移到殿前,无言地落下眼泪。“早就没救了,都没救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燕彻没心思管他,只是吩咐韩子衿在此守着李千秋,又命人四处查看有没有人生还,独自向大殿走去。
大雨倾盆,乌云闭日,雨帘模糊了他的视线,落在唇上时是一种滚烫的咸味。他的师姐,名动江南,闻名天下的胥兰璀,怎能如此就潦草的死了?那些魔族怎么可能伤得了她?
大雨自空中纷纷飘落,覆盖在阴郁的山峰上,翠绿的青山被乌云压盖,早失了颜色,肆意漫延的雨幕虚掩着雨里无声无息的人影。
满地灰白,仿佛是老天要洗去这人间的尘垢。
胥兰璀浑身是血,刺目惊心血迹衬得她苍白如纸,身下的鲜血像流水般蜿蜒而下,染湿了地上的青砖,苍筤色的衣裙被利刃穿破,隐隐可以看到她身上数处翻滚的皮肉。
燕彻面色一白,眼中隐隐有一丝痛楚:“不,不会的……”他抱起她的身体,掌心下是她冰凉刺骨的皮肤,他颤抖着手,伸向她的脖颈:还有一丝极为微弱的气息,她还活着。
燕彻松了口气,又转向她的胸口,他闭上双眼,屏气凝神,片刻后,他几乎不可置信,她的内丹已经碎碎,几乎不成型了,按理说她如今不该有命活着才对。
燕彻又哭又笑:“师姐,你瞧,连天都怜你,不肯让你离开。”青年抬手,轻轻压住她的下唇,将一枚转命丹推进她口中,正要抱她起来,余光却瞥见被倒在一旁,万箭穿心的师无愁。
他已经没救了,胸膛不见起伏,密密麻麻的箭矢插在他的身前,流淌的鲜血在台阶上漫延,和胥兰璀身下的血水纠缠在一起,浓重的血腥味让人心惊。
燕彻神情复杂,他与这个师兄并不亲近,空有尊敬,私下少有交流。纵使同样拜在老山主胥解忧门下,师出同门,他那从来温柔,扬名在外的师兄师无愁却更亲近师姐,与她亲如兄妹,对他不冷不淡,客气疏离。
可师无愁如今惨死,他竟感到有些悲哀。
燕彻望了他一眼,捡起胥兰璀的佩剑握在手中,延阶而下,韩子衿等早已将幸存的伤员都安置在担架上,他粗略地一数,宁陵山门徒一千五百,活下来的却不过十几位,大多奄奄一息,有几人已然命不久矣,回天乏术,仅仅只是凭意志吊着口气罢了。
“回清秋宫,走水路,避开魔族。”他垂下眼帘,眸色晦暗。韩子衿拱手,中气十足:“是!”燕彻翻身上马,怀中紧紧抱着仅有一息尚存的胥兰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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