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时岸睁开双眼,看见熟悉的卧室天花板,知道自己身在家里,躺在床上,眼睛已经恢复光明,却不习惯一般,再次闭上眼睛。
仿佛回到狭小的车内,他将长腿弯曲着搭在驾驶座上,后背抵着冷硬的车门。俊美的脸被光染成晕黄的色调,亮粉发微微濡湿地贴在眉眼上。神色平静,眼神柔和。
漂亮小蠢蛇缩在他怀里,脑袋靠在他肩上,双手环抱他的腰。小身板温热柔软,小脸冷□□致,神色沉静甜蜜。一溜鱼骨辫搭在锁骨上,发尾特意染了一截酒红色,微微翘着,为他增添温婉又不失傲气的意味。
车窗外,夜色如墨吞没一切,倾盆大雨伴随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珠敲打着车窗,风把车吹得轻微晃动。
路旁的树木在风中凌乱,枝丫摇晃作响,经不起摧残的小树被吹断了腰。
不远处传来海浪涌动,海风肆虐的声响,海面上再无任何飞禽的身影,连海里的生物都迅速藏进安全地带。
这样的暴雨夜就如末日来临的前夕,这辆车成了狭小的庇护所。他们是彼此唯一的同伴,或将一起死去,或将相伴而行,奋力求生。
季时岸倒是真希望事实是如此,曲明因更是如此。
他们始终就这样搂抱着缩在车内,没有交谈,没有亲吻,呼吸与心跳混合在一起,没有完全合拍,但错落得恰好。
车载音乐播放器按时间顺序放着季时岸的音乐作品,从8岁哼的小调放到22岁写的《登仙》,很多他已经丢失的作品都被曲明因翻找出来了。
“好了,大郎,该吃药了。”
“……”
“金莲”变性,“大郎”变俊,“西门庆”是不是也改成了“楚”姓?挺行啊。
季时岸哑然失笑,捏了一把他的臀,曲明因娇气地“嘶”一声,拍了一下他的手背,从兜里摸出一颗胶囊。
“张嘴……”
季时岸问都不问是什么,放任他喂进自己嘴里,一口咽下去。
曲明因拧开一瓶矿泉水喂他喝着,并问:“不怕塞你嘴里的是致命毒.药啊?”
季时岸喝了几口水,舔了舔唇皮,满不在乎地回答:“你随意。”
曲明因用纸巾帮他擦了擦下巴沾得的水,用温热手心捂住他的嘴,捂得很紧。
“我不想听你说这样的话!”
季时岸眨着眼皮,偏长的睫毛如黑色蝶翼轻扇,掀起他心底的蝴蝶风暴。一双幽深的猫猫眼浸润着光,故作美丽无辜的意味,哄诱着他心尖发软,心跳加快。
他经不起诱惑,低头亲吻他的眼睛。
“你可是迷人的祸害,不说要活千年,也必须要活很多年很多年才行!”
季时岸明白这一点,所以很难找到主动寻死的理由。
他也很难不因这句话冒出一句质问——为什么都在逼我独自冷静地活下去?
从当年的妈妈到现在的曲明因,他都没能将这句愚蠢无能的质问说出口,只能故作冷静地面对与接受。
这让他联想心狠手辣,又同样愚蠢无能的毒蛇父亲。
曾有一日,他与季语慎并肩坐在海边长椅上。
厚重云层压得很低,太阳的光穿透不了。海鸥在肆意鸣叫,飞鸟在低空飞行。海潮起伏不定,海风呼啸而过。
父子俩身在广阔天地里,彼此的心都因感情被困在狭小囚笼里。
季语慎问他,你不做点儿什么挽留你妈?
季时岸反问,你不能放她自由?
季语慎轻笑,你认为她离开我就能得到解脱和自由?
季时岸摇头,沉默许久后才说,你的爱让她不自由。
如今的他依旧说不清“爱”是什么东西,只是深深地感知到自己很不自由,怀中人也是如此。
“活到终将忘记你的那一天吗?”
“……”
如此一句冷情残忍还带点无辜意味的话,将曲明因极力克制的眼泪轻松逗出来了。
“你不许忘记我!”
他愤怒又委屈地哭喊着,一口堵住他的嘴,牙齿肆意咬着他的唇皮。
季时岸安静地任他胡乱吻着、咬着,没给任何反应。
他不能给任何反应。
后来,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一切声响都在逐渐远去,意识也变得模糊起来。
药效来了。
“晚安,季时岸。”
此刻睁眼的他没能听到“早安或午安,季时岸”。
空气里漂浮着曲明因身上的香气,表明他曾缩在他怀里安然入睡,默默醒来,悄然离开,谁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再回来。
季时岸揉揉有些昏沉的脑袋,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按亮头顶的灯,转头看到床柜上放着一把陌生的蓝色钥匙。
他拿起来打量着,一看就是那座孤岛别墅的钥匙,用了很多年,钥匙上有磨损的痕迹。
说明曲明因所言不虚,那是他的避世桃源,每年都会在那里待上几个月。
季时岸拿起一旁的手机解锁,发现屏保被替换成两人锁在一起的左手,桌面则是解开手铐后,各自手腕上残留红线的合照。
他点开通讯录,没有曲明因的号码,也没有联系他的理由。
此时已经是下午1点了。
季时岸给助理打了一个电话,让他联系人查曲明因的去向和资料。
大约半个小时后,他喝着咖啡,吃着吐司片,被助理告知曲明因在5个小时前坐着私人飞机出国,目的地是赫默城。
2年前也是如此。
那时的季时岸聊完工作回家发现他不在,给他打电话又不接,他以为他在耍小性子,暂时不想理他,只想独自冷静、透气。
两天后,他又联系他,依旧不接电话,发信息也不回。
他担心他出事了,直接让助理找人查他行程,发现他飞去了赫默城,日期就是他离开的第一天,当晚在与一位叫Lauren的美籍华人女医生共进晚餐。
合照里的他们显得关系挺好,气氛愉快。
季时岸没有怀疑他们是友情之外的关系,只是有点不爽他不接自己电话,却在和别人友好互动,也许是有意折腾他?
他忽然意识到彼此没有敞开聊过家里的事,各自都在有意无意地隐瞒许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