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沈慕凝从楼上下来,他才道了句:“真够腻歪。”
慕凝闻言也不怒,反倒是戳了戳他:“昨日和今日,多谢了!既没有拆穿荷包不是我绣的,也没有说信笺不是我写的。”
玄冥叹了口气,望着慕凝,低声道:“你为何会心悦于他?”
慕凝想了想,幽幽道:“也许是十年前,他娘亲过世后,总会来我家棺材铺门口哭。也许是,他和常人不一样,从不觉得我是个晦气、不吉利的做棺材的。”
玄冥沉默片刻,目光微垂,语气听不出情绪:“那荷包,他一眼就看出来了,不是你绣的。”
“还有那封情诗,他也早就知道,不是你写的。”
慕凝一怔,唇微张着,却没能出声。
玄冥没有看她,只是轻声补了一句:“可他还是收了,不是吗?”
慕凝怔怔地站在原地,风从街头缓缓吹过,将鬓边的桃花吹得轻轻一颤。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忽而轻笑地提步追了上去,朝前头喊道:“玄冥,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夜色初落,桃灯初上。
整条长街被红绸与桃花包裹,灯光自屋檐下垂落。街上人头攒动,孩童提着鱼灯奔跑嬉笑,姑娘们鬓上插花,手执心愿花灯,三三两两倚桥而立,好不热闹。
街边铺子正忙着卖糖画和花灯,纸鸢、鱼龙、并蒂莲、姻缘双结、鸳鸯戏水……各式花灯点缀了整条灯河,似乎连水也被映得微红一片。
沈慕凝慢慢地走在桥头,手中灯笼随着脚步一晃一晃,脸上还留着白日里些许尴尬的余温。
忽然,一道风似的童影从人群中窜过。
“哎呀!”她脚下一个踉跄,花灯差点飞出去。
“对不起,姐姐!”那孩童头也没回,一手拿着糖画,拖着尾巴似的灯鱼,一头钻进了人群中。
慕凝拍了拍衣角,无奈笑了笑,并未在意。
再抬头时,她眼角忽地一凝,不远处人群后,有人静静伫立于桥的另一头,月白衣衫,乌发如墨,是陆礼安。
她站在原地愣了愣,而后提步走过去,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他站在桥头,手中握着一盏新灯,灯身雪白,描了两只羊,眉眼皆工笔勾染,细致非常。
“你来了。”他转头看她,语气温和。
沈慕凝轻轻颔首,也亮出自己手中的花灯,是一盏桃心双连的小灯,形制俏皮,灯身上用朱笔写了句“合欢并蒂,岁岁无别离”,她原本是买来玩笑的,如今却不知该不该点上。
陆礼安低头看了她一眼,轻轻笑了笑,接过灯,说道:“我来点吧。”
“放灯要许愿。”陆礼安忽然看着她,“你想许什么?”
沈慕凝一怔,正想说“顺顺利利活下去”这类俗愿,谁知下一瞬她却被河面倒影吸引了目光。
水中倒映着她的身影,可那影子中,鬓边的桃花,不见了。她本能地抬手摸了摸鬓角,果然,空空如也。
可她,明明记得,出门前特意别上了那朵桃花,为什么现在会不见了。难道是刚刚撞到她的那个孩子?
“桃灯节,不戴花,可是要死人的。”她的脑海中不断地响起春杏的话。
“怎么了?”陆礼安察觉到她神情不对,略微靠近了一步。
沈慕凝不欲多言,勉强扯出一丝微笑道:“我……有点事,你能在这等我一会儿吗?”
陆礼安微怔,随即点头:“好,我在这里等你。”
沈慕凝冲他一笑,转身便朝人群反方向走去。
可她走出不过数十步,耳边那鼎沸的人声便逐渐低了下去。
起初是某处说笑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孩童的嬉闹消散,叫卖声、笛音、丝竹……一声声仿佛被人从空中抽走似的,迅速消隐无踪。
直到整条长街,像是被一口无形的大钟罩住了。
寂静,诡异得令人发指。
她听不到一丝声音。
一滴冷汗,从她的额角滑落。
她像是被从那个热闹节日里抽离了出来,孤身一人,立在时间之外,四周不知何时起了雾。
那雾初时淡淡的,顷刻间便浓得像要滴出水来,缓缓将她周身吞没。她想回头时,热闹的街……已经不见了,她四周只剩白雾和一片死寂。
她的脚下传来“咯哒”一声脆响,待她低头时,不知何时踩断了一根细细的木签,是那撞到她的孩子拿着的,糖画早已不见,只剩那根断签,静静躺在地上,像是早早就埋好的标记。
“姑娘啊……”
忽地,耳边传来一声极低的呢喃,带着雾气般的湿冷,从不远处传来。
“都说了,桃灯节要戴花的呀……”
那声音又响起,这回更近了些,似乎从雾中某处悄然飘来。
那道声音带着丝丝缠绵的笑意,似乎在温柔地劝她,又像在诱惑她。
“姑娘为何不戴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