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八点整,刁鸿被阳秦叫到了房间,正式开始他的盲文课。
刁鸿也不认真学,只是一味打量阳秦,托腮静静地入迷地看他,偶然又发出一些痴痴的笑声。
阳秦放下笔,问他:“怎么了?”
刁鸿立即正色:“没没没,你讲讲嘛!”
阳秦拿了盲文板跟笔,教刁鸿写字。刁鸿攥着指长的笔在板里认真戳,戳了几个字,阳秦拿过来一摸,觉得吃惊。
刁鸿竟写得不错,连音调都对。可他还是皱眉,正经严肃地挑刺。
阳秦握住刁鸿的手,教他一点一点地写。
刁鸿只是专心看他,手都忘了动。他情不自禁地慢慢靠上去,肩膀挨着阳秦的肩膀,手臂贴着他的手臂。
夏日的夜晚,气温也不低,房间里只有一只落地扇,吹得纸张哗哗响。像流水,像潮汐,在刁鸿心里隆隆地涌动。
他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全是阳秦握着他的手在打点。
之后回味过来,一整排都写完了,他一摸才知道,是仲夏夜之梦五个字。
原本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只是上一个租客贴在墙壁的海报。阳秦有一天观察着,看清了,也记住了。今晚,跟刁鸿待在一起写字,他又想起来,于是写下了这五个字。
渺渺如梦,这静谧的夜晚,他们之间,仿佛也渺渺如梦。
刁鸿慢慢地醉了过去,不知道是因为阳秦,还是因为刚刚偷喝的一点酒。他这会儿熏熏的,脸有些红,发热,不经意就在阳秦的肩膀上蹭了一下,然后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
清新,洁净,普通,却又令他沉迷。
阳秦扭头,空虚的眼神落在刁鸿脸上之后就变得饱满。他看清了,因为太近,他心跳得很快,是不由自主。
阳秦慢慢地攥住拳头,他大胆地盯紧了刁鸿的嘴唇,他想亲他。
慢慢凑上去,靠近,还差一点。
刁鸿的头突然一歪,搁在了他肩膀上。
阳秦无奈地笑,他就这样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抬手把刁鸿的刘海拨了拨,露出一片额头。他吻下去,吻得小心翼翼,丝毫没有惊动刁鸿。
刁鸿打了一整天的拳已经累得熟睡过去,而阳秦却在这个吻中心潮澎湃。他怔了良久,手摸到刁鸿的脸,热烫,呼吸喷在他脸边,有酒精的令人迷醉的香味。
直到报时器响起来,阳秦才意识到已经夜深了。
照理说,他该叫醒刁鸿,可他又舍不得。
鬼使神差的,阳秦将刁鸿打横抱了起来,慢慢地走到床前,把人放下。
那只落地扇被阳秦挪到床边,他又小心地替刁鸿盖好那条薄的牡丹花毛巾毯。
毯子是他爸留下来的,那时候他爸还在毛巾厂上班,一个月赚五十三块八。九二年厂子改革,他爸下岗了,厂里没钱发遣散费,只好发毛巾,还有毛巾毯。
他爸那天回家怀里捧着两摞毛巾,背上一只血红的塑料袋,袋子里是条毛巾毯。
那天,阳秦小学毕业,他考上了县城最好的寄宿制初中,九月开学时阳秦就带着这条毛巾毯进了学校大门。
后来他得了黄斑病,父母带他四处求医,他也总是带着这条毛巾毯。
毯子里仿佛浸没了医院里来苏水的味道,深深地钻透了,阳秦把毛巾毯裹在身上,那股浓重刺鼻的气味就渗入了他的身体。
九八年上盲校,阳秦背着一包行李去杭州,包里就有这条毛巾毯。现在,阳秦又把毯子带到了蛟江,盖在了刁鸿的身上。
刁鸿睡得香甜,翻身,一把抱住了毛巾毯。
阳秦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他也困了,可这床太小,两个人大男人实在挤不下。
阳秦干脆趴在边上睡,脑袋枕着胳膊。
电扇的风扑扑作响,吹着刁鸿的头发。乌黑,也许是夜晚的关系。他看见他染过头发,玫瑰红的,金黄的,然后被刁问追着打。
想到这里阳秦又忍不住笑,刁鸿总是想方设法地引起他的注意。他知道他看不清,所以就把自己打扮得花一样瑰丽。花会凋谢,可他不会,只要他还喜欢他。
阳秦渐渐地也要睡过去,他感觉自己的手臂被刁鸿抱住了,所以更加不敢动,生怕吵醒了刁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