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要紧的……”
“说什么傻话呢?右脚在流血哦。总之,得去处理一下。”
“……诶?”
“带你去附近的诊所。愣着干嘛,快上来。”
分明是初次见面的陌生面孔,敬语也说得十分随意,随意到令人起疑。女孩用力拍了拍车后座,挑眉示意对方快点上来。
鬼使神差地,无法拒绝。阳子腹诽着,犹犹豫豫地侧身跳了上去,虚虚地扶着女孩的腰。
“坐稳了喔——”
女孩像给自己鼓劲儿似的吆喝了一声,自行车骤然加速,在马路上威风凛凛地疾驰,带起阵阵风。阳子在学校里梳得很服帖的发丝被吹得东倒西歪地糊在脸上,也糊住了视线。身前身后车流不断,而女孩却没有减速的意思,按着清脆的自行车铃,脚下蹬得分外起劲,在汽车间狭窄的通道里灵活地穿梭,令人看了捏一把汗。
耳畔,喇叭与尾气浓烟的声音吵杂不断,阳子吓得几乎要闭紧双眼,小心地护着袴裙,生怕被卷进后轮中。自己再睁眼时,已经过了两个红绿灯路口。她敏锐地注意到,大马路上飞驰的汽车往来间,举目望去骑自行车的都是一身洋服的男性上班族,只有零星少数是女性,年轻姑娘就更少。身前的女孩儿哼着不知名的曲调,上半身随着蹬车的动作轻微摇晃着,似乎乐在其中。
但阳子其实非常抵触马路——平日里去学校的路上,也尽量靠着人行道内侧走。这份抵触心一部分源于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一部分源于过分消极的心态,令她总有种靠近马路会被撞飞的错觉。人太多的地方、吵闹的地方、太明亮刺目的地方、扬起尘土的脏乱的地方、缺乏秩序的地方、往来都是粗野的人的地方——与她习惯的环境相去甚远,又太陌生。
这也是她第一次坐在自行车上。父亲在家里曾一边看报一边训斥,认为未婚的姑娘们在人来人往的大马路上露出小腿蹬自行车简直“有伤风化”。但眼下自己缩紧身体侧坐在后座,和打铃电车、小汽车之类的大家伙擦身而过、与两侧的行人猝不及防地双目交汇时,反而有种刺激的冒险般的快意。
“喏,到啦。”
晃神期间,车子已经在一个阳子不认识的铺面门口停住,门上挂着一面许久没洗以至于发灰发暗的十字旗。女孩几乎半个主人的模样,大喊着打开拉门:“奶奶,是我,真子!”
一个穿白围裙的老妇人从散发着浓重药味的房间深处慢悠悠地走出来,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和女孩寒暄了一阵,这才打开顶灯。目及之处是个迷你的小诊疗室——靠墙的整面乌油油的玻璃柜子里堆满了各色药品与纱布,靠着药柜将将摆开一张木桌和一把椅子,紧接着一张半旧的诊疗床占据了大部分剩余空间。
“哟,这孩子怎么了?”
“右脚被鞋子磨出血了。奶奶给稍微处理一下,不然会破伤风的。”
“啊?啊?哦哦,右脚……”
阳子勉强在诊疗床边坐下来,脱掉袜子露出快要结痂的右脚脚踝。老妇人似乎有些耳背,嘴里念叨着,起身从桌下的抽屉里拿出一盘处理用具。紧接着不由说分抓住阳子的脚踝,夹了一团发黄的棉花,蘸着酒精往伤口上很随意地涂了一大圈。随后将贴着绷带的消毒纱布贴在伤处,就算处理好了。
阳子痛得急促地尖叫一声,身子瑟缩了一下。她从未遇到过动作这么粗暴的医护。女孩儿一手撑着门框,另一只手有些不耐烦地摆弄着衣带,仿佛看新大陆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双唇微微翕动。等阳子小心地穿好袜子,才斟酌着开口。在阳子听起来分明是关心的意思,口吻却很草率,仿佛故意要显露自身的粗鄙态度一般。
“一点儿小伤,几天就会好的。是不是还得去买双鞋?丸之内那种地方才有舒服点儿的软底鞋穿呢。不然,就只能姑且买双木屐凑合一下了。”
“不用了。”
“你走不回去吧?啧,我好人做到底,再送你一段路得了。”
“啊?不必了。”
阳子打心眼里觉得那语气很不舒服,暗暗赌着气穿好鞋起身,企图镇定地走出去——刚走出两步,万恶的皮鞋帮就与袜子摩擦着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随着踏出去的每一步有规律地袭来阵痛,痛得她打了个趔趄。
“……真爱逞能呢。”
女孩叹着气,灵活地从阳子身边经过,率先出门坐到车上,朝她亮出后座,脸上表情依然是似笑非笑的样子,仿佛早预料到有此发展。阳子又羞又恼,但进退两难中,还是埋着头跳上了女孩的自行车后座。
“地址,报给我。快点。”
“……找得到路吗?”
“放心吧。”
阳子报上了一串麹町区开头的地名,是那种对人力车夫而言一听就知道是富人聚居的地址。女孩听完毫无反应,点头说“知道了”就开始骑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