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敬雪突然有些后悔,怎么办?她才刚去找了景瑞王帮忙,这边李卿暮居然想通了。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裴敬雪想不明白,这不是大好的机会吗?
李卿暮没有说话,穿过院子走回房里,但周身气息明显寂寥。
“不要揣测殿下的心思。”将离看到刚进房间不久的李卿暮又出来了,手上还提了一个灰色的包袱,继而出了侯府。
将离没有跟上去,主子每次提着那个包袱出门,都不让人跟着,回来后就是一身酒气。
李卿暮站在汉白玉台前,抬头,看到处都是一片斑驳之色,两边文臣武将身上的朱漆已褪,裂纹爬满,装饰的金粉消失殆尽,冬季的雪像一只无形的手抹去皇陵所有的辉煌,里面曾经无上荣光的帝王啊,妃啊,终于尘埃。
李卿暮冷眼看着这座巨大的棺椁,将包袱背在身上,转身走上了旁边的小路。
入冬之后,皇陵少人维护,道路上枯枝遍布,泥泞湿滑,李卿暮靴底沾上了厚厚的黄泥,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直到身上覆了一层冷汗,才终于到了目的地。
这里杂草丛生,遍地坟墓,夏季坚韧的草茎层层盘绕在一个个小坟堆上,像是要将它们拉进土层之下,彻底占领这片土地。
李卿暮熟悉地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坟堆前。
他放下包袱,单膝跪地,徒手拨开墓碑上的枯叶,露出上面的字,“戚才人之墓。”
“娘,我来看你。”李卿暮打开包袱,掏出一把镰刀,指尖划过那几个清冷的字,随后开始修缮坟堆。
这里远离京城,远离皇陵,安静的连鸟叫声都没有,只有镰刀割断野草的咔嚓声。
夜幕降临,远处天边盖着一层雾蓝色,黑夜很快就要吞噬这里,李卿暮掏出两根蜡烛,照亮这小方天地。
他动作很快,不多时这座坟堆便挣脱了野草的束缚,李卿暮摆上纸钱、供品,用周围的雪沾湿巾帕,擦掉墓碑上泥点的痕迹,又用拂尘扫了扫周围的尘土,这才得空坐下来。
烛光映着他薄汗未干的脸,他仰头灌了一口冷酒,顺喉滑下去,四肢都热了些。
这里很安静,连野物都不涉足。
“娘,他回来了。”李卿暮往墓碑前倒了些酒,“他很好,你已经见过他了吧,娘。
“你肯定见过他了。
“怎么样?他是不是很好,跟我告诉你的一样好。
“你会开心的吧。”
他靠在墓碑上,一如多年前,他娘抱着他一样,“恐怕后面很长时间我都不能来看你了,他有很多事要做,我得帮他。
“等这阵忙完,如果、如果他愿意的话,我再带他来见你。好不好?”
每每这时,李卿暮才会觉得心底彻底宁静,夜沉星坠,整个天地间都只有他一个人。
“你真的在这!哎呦,我没猜错。”一个温润的男声传来。
远处一盏灯笼摇曳地飘过,李卿暮从墓碑上抬起头,他好像听到了李卿云的声音。
果然,那盏灯的主人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手上似乎还提了两壶酒。
李卿云累个半死,将灯笼随手递给李卿暮,李卿暮下意识接住,只见他三哥就想一屁股坐地上,但又想到什么定了定神。
景瑞王拢拢衣服,打理下头发,用树枝刮掉靴底的黄泥,然后从李卿暮的包袱里抽出三根香,“戚才人,予瞻来看你了。”
他恭敬地鞠了几躬,嘴里还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李卿暮听不清楚。
李卿云插上香,一屁股坐在李卿暮身边,“六弟,下次来时,提前几天告诉我,我做下心理准备。”
这通天皇陵爬的他真是累了。
“我又没有让你来。”李卿暮又灌了一口酒,“这地方偏僻,你不要来了。”
李卿云没有搭理他,喘匀气后,悠悠开口,直奔主题,“楚越在你府上如何?
“我跟他也算是点头之交,你不知道,你看上的这个人啊,当时在太子阵营里,不知道给我添了多少堵。”
他想起来就头疼,也倍感惋惜,如此才华之人,竟与狼共舞。
“现在好了,他不会跟你作对了。”李卿暮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像是在说一个与他无关的人。
“你很难受吗?弟弟?”李卿云从他手里拿来酒,也闷了一口,入口之后却在嘴里含了一会儿才吞下去,眉毛拧成一团,显然没想到如此烈,导致再张口后说的话都有些嘶哑,“可是他不爱你,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李卿暮像是被人扯开遮羞布,万幸林中漆黑,除了他娘无人听见,只是心里钝痛。
“你现在难过的是,不是救下楚越后才发现他不爱你,而是你明知道他不爱你,你还是要救他。
“你想让他回应你,可他做不到,你也不想强求他。
“前世的他死了,你不知道这个结果,可如今他活着,还明晃晃的告诉了你结局,你连骗自己都不行。”
“不用再说了。”李卿暮手上的污泥干了,卡住他的关节,微微一动,便纷纷扬扬的落下,就像他碎掉又拼起的心,如今又碎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