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傩脚边就是冒着烟的大地,已经有滚滚的岩浆在四处流泻,空气中是死亡的味道,往高处看,天上是奇异绚烂的晚霞。
这里的人尚且不知道,美丽的景观后是不祥的阴云。
浮舟……竟然没有一点被遗弃的动摇么。
在离开她的刚开始,宿傩是觉得轻松而愉悦的。
被这个女人牵绊已久,他不免有些腻味了,所以先前对她说的话并不作假。
并不是由于浮舟做错了什么,只不过时间久了,任谁也会厌烦,宿傩这次已经勉强压抑住了脾气,没叫她快快的落难。
再说她自己有所隐瞒又死不承认的样子,还是叫他颇为不快的。
然而,一天过去,临到晚上,他又有些寂寞。因为离开了女人就难受,宿傩从不屑了解那种软弱的想法,更是从没想到,自己居然也会有接近这种病症的一天。
想到这一层,他又开始烦躁。先前浮舟如果承认了,而且他确信她一定知道什么…她如果坦诚相待,就根本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情。
宿傩开始怪罪浮舟的不诚实,他想,如果她承认,那他就会带她离开,然后去京都,接下来的事情以后再想。
这个时候他又忘记了早晨所感到的抛弃无趣后的快慰。
宿傩开始理解先前的记忆或者梦境中,最后的遗憾和沉默。每次到了那种关头,浮舟早已经香消玉殒,留下他一个人深深地思考……但现在她还活着。
浮舟,柔软的手臂,未僵硬的身体,温度比他的更低。浮舟,浮舟,她又在想什么呢?
太阳落下的时候,宿傩返身缓步回林,因为要留给自己反悔的时间,他走得不快。
可等到步行至树深处,等到月亮穿成线打在衣裳,天早就黑了,宿傩都没有再想起自己可以不理会浮舟,转身就走这件事。他想到她细细的嗓音,温和的性情,润如白玉的身体。
这次她给人的感觉是忍气吞声,因为不怎么说话,总是聆听。
山风拂面,疾行深林,他回去找她。
*
浮舟并没有睡着,她也没再费脑筋思考,佝偻着身子抱腿,脸蛋搁置在膝盖上,掩面发呆。
不过,忽然响起的动静还是叫她抬起了头,茫然聆听。
这个脚步声她是熟悉的,从容的节奏她曾听过许多次。
鞋履碾压尘土,崎岖的地形与嶙峋碎石也不能打压它的步调,毫不怀疑,即便再陡两个坡度,对那人来说也无异于于花园散步。
是宿傩。他又来了。
浮舟感觉到冷意,判断时间已至晚上,但她不明白他来做什么,于是也就按下心思,缩回去不出声。
宿傩有能耐行动悄无声息,以往的脚步声是方便她听声辨位。如今多半同样是有意作响,可浮舟却不想主动搭理他,万一其是为了死到临头前的羞辱……
她于心间悲叹,不可逆料此人的反复无常。
浮舟额头抵回膝盖,撇了撇嘴。
不想宿傩又脱下外褂,罩在她头上:“你着凉了吧?”声音磁性低沉,但这种假意的关切不能带给浮舟任何温度,就像冷冷的月光。
浮舟不回答,动也不动。
他又说:“也是,你本来就有寒症,晚上风又大。”
宿傩说完,若无其事将浮舟抱进怀里,手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总是碰到她耳后的头发,连带着触动敏感的耳垂。她也不反抗,窝在他的臂弯,又下了山。
在途中,宿傩几次开口,她都没搭理。
最后他说:“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值得你付出生命都不低头坦白的。”
浮舟依旧一语不发,好像宿傩带回的并非是别离一日的女伴,而是沉默的墓碑,再不应答。
海浪声逐渐可以听见了,与飒飒山风相交,到了村庄附近,温度也回升。
“你要知道,你只是看不见,不是没长嘴巴。”宿傩的耐心随着他手臂的收紧而告罄,她甚至能想象他是如何皱眉垂眼,凝视她。
浮舟想起了今晨听闻的教诲--磐岩在宿傩手中亦不得不响动。他一动手,它就回以碎裂的空洞。
漫长的冬眠结束,宿傩的催促起了效果,怀里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浮舟伸出手,摸上了宿傩的脸,触及其右脸异面时也不惊讶或者瑟缩。
她的掌心冰凉,宿傩斜眼见到印在树干上的白色疮痂,觉得她的手也宛若月光。
浮舟碰触轻柔,也不口吐怨恨的言语,靠在宿傩的胸膛上,仰头时面庞迎着明月。
浮舟在月下亲吻了他。
无论是柔软的指尖还是饱满的嘴唇,都像微风吹皱涟漪。
宿傩:“啧。”
他抬手扣紧浮舟的后脑,又捧着她的脸,加深这个吻。
回去以后,二人都没有提起今天的事情。
正如池中碎成千万片的月光,风平后还可合而为一。宿傩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嘛,以浮舟顺从性格,水做的一样,他做任何事她都不会说什么的。
不过,如今他也不想再计较她的隐瞒,无论那是什么,她既然怎么也不愿意开口……算了,那他就不问了。
宿傩以为,对于一个万分依从又信赖自己的女人,尝试不拂逆她的意愿可以作为奖赏,就当做嘉奖她的柔顺可亲。
浮舟这边,她觉得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她又开始忍受生活。
就这样,他们辗转几处,最后到了京都。
此处风光是恒久的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