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忽然带回了一个女人,里梅对此有几分好奇。她叫浮舟,没有眼睛,没有术式,也没什么好脸色。
这样一个人是如何活到现在,问题值得深究。但不知怎么的,宿傩大人就是不让他直接接触浮舟,里梅也只能由着风送来她忧郁矫情的话语,还有大部分时候好声好气的应答--
见鬼了,宿傩大人不是这样的吧。
若真是个美人……不,里梅冷着脸打起了火,火光和欲晓的天光一齐入眼。他冷冷地想,纵然是再美的人,不过也是一团血肉皮囊。
此时,房间里传来了讨厌的人的声音:“我要起床,你松开我。”
还有大人被吵醒也不愠怒的好声敷衍:“天还没亮。”
“你胡说,我听见里梅打火的声音了。”
宿傩大人不热衷于早早起床,这个浮舟实在可恶,扰人清梦。
但里梅被点了名,也就放轻了丢柴火的动作,不掺和他们的黎明轻语。
隔了一会,宿傩大人的声音里有疑惑:“在我身边就睡不好么?”
里梅此前不知,大人还能如此体贴,但那边就不怎么知好歹了:“呼吸和心跳都太响了。”作为不得已而听之的局外人,里梅直皱眉。
这说的是什么话?是在挑刺吧?
真该治治她。
结果,大人的笑声叫他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听上去如此愉悦?
宿傩说:“你这家伙……难道是故意在讨我开心?可别指望我会因此就更厚待你。”
--还不够厚待吗?!
里梅冷冰冰地继续准备饭菜。
至于更后面的内容,就不是他能听的了。
宿傩大人那边的说辞是:“有她侍候在侧,还算得趣。”,可里梅看浮舟总是垮着脸的样子,忍不住暗自质疑是谁侍候谁……
他依旧不喜欢浮舟,但以宿傩的身心健全,里梅不觉得有什么女人会能蒙骗了他。如此,也只好心里默念,一切皆因缘际会使然。
既然大人热衷于此,里梅也就沉默着接纳了。
等到雪消融,浮舟还在,虽然郁郁不乐的样子依旧,里梅也不明白她为何在宿傩大人身边还是这样。
他经过一个冬天的考察后,觉得浮舟至少是被厚待的,而从她日常的举止看来,无论是晨起时惫懒的声音,还是午后娇慵的倚靠,对象都是宿傩大人,至少也说明她本人相当的信赖吧。
既然如此,也就没有什么叫人不高兴的地方了。
有日浮舟套着外褂,不怎么讲究地坐在廊柱边晒太阳,清风和光经过她脸上。
里梅又有机会瞧见了她的脸。
坦率说,如果她五官俱全倒还能评判一二,而这样的,就只是一副未完的作品,不美也不丑,无法定论。
“你在看我?”浮舟忽然主动和里梅说话了。
他这才惊觉,已经发了一会的呆。于是加快手里的动作,然而嘴上冷淡地说:“没有。”也就是仗着浮舟什么也看不见。
“这样子啊,我听见你晾衣服的动作停了,也没有鞋和草地摩擦的声音。”
“……”说到这里里梅便有些来气。
他是干活的人,而他从不抱怨,也不觉得劳累。可如今有了个什么也不做的人,就算能听出来浮舟口吻里并不是在催促他,里梅也不好受:“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在做,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他说完了这些,又有些担心宿傩因此不悦,可看浮舟的表情,她在微笑,只是她笑的时候也还蹙着眉。
“春天了,花开了,我也闻到了。但再芬芳的花都有幻灭的一天,几月过去也就死了。”
里梅对浮舟这番不合时节的伤春嗤之以鼻,因为春天还没来,甚至樱花还未开。
也许宿傩大人就是钟爱这种多愁善感的样子,他想。脚下的泥湿而寒,浸了雪水,但里梅不会叫它变得泥泞,柔软的东西,他就把它们变成坚冰。
他就说:“随便你吧,但你别忘了你能在这里晒太阳是因为宿傩大人允许你这么做。”
她还在笑:“当然啦,都是因为他。”
“是宿傩大人,不是[他]。”
浮舟说到这里,自己忍不住想起之前的事情。她那个时候还算无忧无虑,就算前途不卜,心态上积极昂扬。
那时她也喜欢在廊下晒太阳,听里梅干活。
过去了这些重复的季节,心境终究改变,现在难得遇见相似的情境……而且里梅还在纠正关于宿傩的称谓,不可以用【他】来代指。
一切都熟悉,一切都应该熟悉的,应该是美丽的、苏生的、向上的,但实际并不是这样。
浮舟觉得……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