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修瞧着那碎了的茶碗,又掩饰住自己满心的疑虑,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不动声色地问:“这是怎么了,勾血石那么叫你害怕?”
楚寰瑶几乎是瞬间就恢复了平静如水的神色,仿佛刚才的失态是她一个偶然的失误,摆了摆手叫人进来收拾了碎片,她则慢条斯理地起身,回了床帐之中。
“我没听说过什么勾血石。”
风修没追问,而是隔着又落了下来的床帐轻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便转身离开。也就在风修出了金门月宫的大门,转了拐角之后,九陈王的轿辇被成群结队的宫侍簇拥着,浩浩荡荡地来了这里。
夜间,万籁俱寂,皓月当空,微风乍起,吹着塘里的百叶莲不住动摇。随风摆动,飘荡不住,墨绿与粉红掺杂,维护着中间时隐时现的花骨朵。
楚寰瑶半只脚踩进水里,衣摆在水面上留下层层波纹,荡漾开去。她左右瞧了无人,又使了法术结界,确定安全了,这才快步走向夜花池中央。
“大人,东府那个和亲来的王后问起勾血石了。”
楚寰瑶难得的显露出片刻的急促,只见那花骨朵停了半晌,这才缓缓绽开。
“大人,东府来的那个……”
“慌什么。”花骨朵的声音依旧是男女不辨,却沉稳大气,不卑不亢。“除了东府一些不起眼的凡夫俗子,哪个不知道勾血石,何必慌张。”
楚寰瑶攥着拳头稳住自己,但心中疑虑未消,“那风修在西府之中必有内应,不然不可能平白无故提起勾血石的事,我在想,要不然我们利用他……”
“不可大意。”那边的人打断了她的话,说道:“听来那王后也不会是个简单人物,你已潜伏多年,绝不可因他一个暴露了自己。再说利用这事,你只管远远观望,适宜时推波助澜,记得万不能露出自己的把柄,我们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于一时。”
听了这话,楚寰瑶才如同吃了定心丸,紧张急促也全然不在,深呼吸几下,便又变成了那个冰雪清华,冷傲如霜的楚妃娘娘。而那朵花骨朵断了灵力,又遮住花蕊与其他无异,随风而动。
翌日,南征队伍已整装待发,庭信长毕生子代王上前来送行,协同官员寥寥无几,零星的几个见也没见过,一看官袍就知道是那些想要上赶着来巴结的人,像模像样地说几句奉承话,还以为自己真的是雪中送炭,能叫这小将军感激涕零一番。
孟少锦可瞧不上他们这般,高仰着头,一脸不屑,甚至连个正眼,连个笑意都没给他们,只听完了毕生子的案文,呼几声大谢王上,便转身纵马,扬长而去。
这小将军始终是不开心的,一场送行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倒来惹人烦,一张脸阴沉郁郁,黑的都快要滴出水来了。
孟少锦一路上半句话都不说,直到了上星门,远远的瞧见了远处有个穿白衣披风的,正端着一盘水酒站在那里,目光也正瞧向这边,与他遥遥对视。
小将军一下子拨云见日,喜笑颜开,立刻夹了马身上前,很快就到了他朝思暮想的那人面前。可这是谁,这是孟小将军,是平白无故都能吃出二斤醋来的,此刻见了人,下个马的功夫就变了脸,摆出一副委屈生气的模样,幽怨得像个妇人,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我当你不来送我了呢。”
夫辛冲他一笑,抬了抬手上的两杯水酒,“怎么可能,我都给你带了酒,是特地为你送行的。”
“那你怎么没在上宫宫门口送我,反而来上星门这里。”
夫辛顿了顿,只说:“上宫宫门处人多眼杂,你我也不好说话。”
这话可没叫孟小将军高兴,顿时冷哼了一声,脸色更甚。“是人多眼杂,怕人说你我的闲话,好叫王上生气吧!”
孟少锦说完,气愤得转身就走,片刻都不等。夫辛也不急,只大声地说:“你若是再不来喝,这酒就凉了。”
孟少锦顿了步子,在背对着他停了半晌后,又低着头快步回来。
夫辛笑着道:“喝了这酒吧,你爱喝热的。”
见孟少锦拿了一杯,夫辛也拿了一杯,两杯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此番山高路远,旅程艰辛,我只愿你平平安安,早日归来。”
夫辛喝下了,随后还不等收回杯子,孟少锦就一下子撞进他怀里,藏着脸,却露出了无尽的委屈。
他说:“想当初我姐姐行军出征,王上亲临送行,文武百官没有敢缺的,气势恢宏,万般荣耀,可如今姐姐没了,这世上连她的半句话也没了。”他再抬起头来时,脸上已布满了泪痕。“我就是今日突然想到的,姐姐在盛名时让位,如今哪怕是像尹太傅一样留个贤名供人称赞,我也不会觉得辅佐这个昏庸无道的王是如此不值!”
“少锦!”夫辛厉声呵斥,可觉得左右没人,便又缓了语气,轻轻地捧着他的脸帮他擦去眼泪。“我知道你心里的苦楚,多年来不减反增,可你是人臣,你姐姐也是人臣,忠诚是我们的职责。若是……若是非要怪的话,就怪我们生不逢时,在这乱世之中,英雄太多,供养不过来。”
三水侍奉了风修洗漱,息了烛火夜烛,直到风修入了床帐休息,轻纱放下,宫人们都尽数退下,三水也在最后关了门窗,只留下阿将一人站在门外守夜。风修向来不爱被那许多人前簇后拥着,所以三水最多也只是留在外庭。
夜深人静之时,太平凰宫最里端的长恩殿里走过一股风,吹起屋中轻纱飘起,为里面的人让出一条路来。
阿将谨慎地看着周遭景物,突然见外庭的门开了,三水提着衣摆低头过来,步履有些急。
“王后已经睡下了。”
“我知,”三水在阿将身前站定,隔着三层台阶比本就人高马大的阿将矮了许多。“前头来旨,王上传召,要王后尽快前往。”
阿将眼睛转了转,这才转身敲门,却始终没叫三水上前一步。
“王后醒了吗?王上来召,不知何事。”他一面忌惮着不叫三水上前,一面又装模作样地敲门,叫着里面人。
阿将叫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叫里面人吱了声,带着朦胧睡意。他这才让开身,叫三水进了去。
帘帐后的人揉着眼睛起来,头发还算整齐,就是睡过一阵的被褥里也不见多少温度。
“日后要给王后多加一床被子了。”三水扶着风修起身,为他穿衣束发,而阿将唤了人来,自己则默默施法,隐了露在柜子外面的一片黑色衣角。
风修在夜色中起了程,上宫中灯火通明,可宫侍来来往往,人人都噤声不语,低垂着头,像了无生机的木偶,机械地行动,连一点儿生机也无。他们活得谨慎小心,步履维艰,在这个荒唐而又混乱的地方,他们的命是最卑微的东西。
风修以为自己去的是光华上殿,可带路的人兜兜转转,竟走向了近于前宫的连廊处。他看见了平常光华上殿的那些宫侍都胆战心惊地守在外围远处,就连带路的都在此时停下了步子,弯身摆手,请着风修过去。
“王上在此处?”
底下人不敢大声说话,只点了点头,算是应了。而就在风修抬步要去的时候,三水突然叫住了他,上前来为他整理衣裳。
“王后可不能在王上面前失了态。”他低头轻声,“这里与前宫很近,前朝之人与后宫之人都可来此。”
风修顿时明白了,面上徒然多了几分慌乱,眼神不定,只剩下心跳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