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养了盈盈,他如临大敌在网上做了许多功课,甚至去填写了几张家长自评表。
不出所料,由于物种差异,填的狗屁不通乱七八糟。
其中有一问:孩子考砸了,你开完家长会要如何表态?
……喂猫条啊,还能如何表态。
填到最后一问,你希望孩子成为怎样的人?
他想了很久。
很小的时候他也想问方晚,她希望自己成为怎样的人。或许她也曾经期待过这个孩子,曾经真的有过哪怕一秒钟,希望他过上很好很好的生活。
自评表的最后一题,他慢慢写,他希望盈盈健康、平安,开开心心地度过一生。
——他希望盈盈快乐。
于是这一刻,楚寒烟望进那双翡翠般美丽而明亮的眼睛,慢慢讲:“我希望他快乐。”
那个回答太轻了,可也太重,谢游雪把他抱在怀里,低头用面颊蹭了蹭他的肩膀。
“睡吧,”眼前被蒙上一片黑暗,楚寒烟听到有人在他耳边低语,声音温柔又有一点遗憾:“……总是说和他一样的话。”
。
再回到现世,恍如隔世。
有时在日出前深不见底的黑暗里楚寒烟会恍惚,仿佛在昏沉的冥河中行船。
天是黑色的,河水也是一片漆黑,分不清天和地,也分不清何处是水、何处是岸。
他从何处来,向何处去,也一并不可知。
梦做多了,真者如梦,梦也似真。
楚寒烟漫长而痛苦地上班,上着上着收到了亲爹楚才驾鹤西去的消息,更痛苦——琐事太多,把所剩无几的年假请得摇摇欲坠。
跟他一样痛苦的是仇裕宁。
死的不是她爹,胜似她爹。仇家和姓楚的是世交,有人来a城参加周六的葬礼,她被迫把周五休了,去机场接人。
仇裕宁头顶一个姐姐一个哥哥,都大出她将近十岁,仇家的产业已经分了个七七八八。
她选专业那年仇家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最后去学了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专业,大家都跟接生成功一样松了口气。
忙于打拼的大姐大哥甚至拨冗跟她吃了顿家宴,知道仇裕宁没了资格来跟他们分家业,这辈子头一次笑得这么真心。
皆大欢喜。
告别仪式当天一切井然有序。
楚寒烟穿一身素黑的西装,衬衣领口严丝合缝贴在雪白的颈子上,左臂绑一朵白绢花,通身只见黑白两色,衬得人也冰霜一般。
楚廷昱负责当话事人,方晴负责哭,楚寒烟负责当一个低调的装饰品,作为私生子出现在这里简直十分诡异。
……更诡异的是仇裕宁看他的目光。
楚寒烟:“?”
人多眼杂,仇裕宁半天才有机会摸过去。
“……你姓楚,”她用一种混合着「卿本佳人奈何做贼」与「山无棱天地合」的神情沉痛道:“你姓楚!”
楚寒烟:“……你第一天知道?咱俩没一起上过班?”
仇裕宁:“不是,楚哥,没想到你是姓这个楚。”
楚寒烟工作态度端正,上班上得死而后已,不像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你跟楚廷昱,”她一句话斟酌半晌,奈何文学修养实在乏善可陈,最终意味深长道:“……嗯,哈?”
楚廷昱睡人只挑跟楚寒烟长得像的,并且丝毫不藏着掖着。
她见过楚廷昱带出去的床伴,以前只觉得眼熟,今天终于恍然大悟地对上号了。
楚寒烟:“我对楚廷昱没兴趣,他单方面给我造成了很多麻烦。”
仇裕宁沉默了。
她对这些稍微有点闲钱和名望的家族颇为了解,并且可以举一反三地推得这个「麻烦」的程度大抵香艳、诡异,甚至恐怖。
“……这你都能忍?你怎么没跟他打一架?”
楚寒烟平心静气一笑,没有说话。
能忍,怎么不能忍。
他被楚廷昱找人撞断过腿,撕过护照。
逃过三次,最后一次被抓回去关了地下室,两整天。
没有光、没有声音。
极度黑暗和安静的环境里人会丧失对时间的感知,他在焦虑和幻觉之中崩断了好几根指甲,之后的整整一周完全失声。
楚廷昱将他抱在怀里柔声细语地抚慰,那时他的头发已经有些长了,及肩,楚廷昱爱惜般抚摸着他的发尾,漫不经心开口:“……知道怎么驯服一个人么?”
他不需要楚寒烟的回答,自顾自笑道:“驯象,熬鹰,都是一样的。刚抓来的小兽性子野,用锁链捆住,挨打、禁食、睡不了觉——几天几夜,不见天日,直到它彻底放弃挣扎。”
他轻声开口,温情脉脉地诱哄:“疼痛不是目的,疼痛只是手段。这个道理你早些明白,就能少吃点苦头。”
——那句话简直恐怖到了极点。
楚寒烟剧烈挣扎起来,脱散了手指的纱布,一下子露出底下泛白的、透着血丝的皮肉。
他无意爱惜自己,楚廷昱作为兄长只好代劳,满怀爱意地将纱布压回去,握着他血淋淋的手重重一攥,层层叠叠的白纱一瞬间被鲜血浸透。
楚寒烟疼得浑身哆嗦,嘴唇上最后一丝血色悉数褪尽。
楚廷昱低头亲他被冷汗浸透的鬓角,心头浮起蜜糖般的怜爱。
“你听得懂,”楚廷昱低头微笑,注视着楚寒烟因为恐惧而颤抖的眼睫,“……别浪费哥哥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