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岚让玄沧把心放回肚子里,回去待着就是。
玄沧虽不信,却也无力反驳母后,只能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在幽冥血海躲了数日。
果真如绛岚所料,九重天不仅没有传来什么天帝旨意,连褚庭也是修补封印后便匆匆离去,他这才长舒一口气,又回归先前寻欢作乐的日子。
“你是不知道,我手下那些自恃功高的天兵天将多让我头疼。”说完,玄沧磨了磨后槽牙,像是要将方才话中人嚼碎骨头一般。
褚庭是个刺头,手下各个是刺头,别看他如今手握兵权,说起来是好听,这群人有哪个给他脸的?
尤其是那什么凌越,一想起,玄沧就恨不得把手中酒杯捏碎。
若不是母后告诉他封印被重新修复,根本没人向他通禀褚庭到幽冥血海一事!
溟虚见他面露狠戾,轻推了一把怀中美人,美人心领神会,旋即拎着酒壶、扭着纤细的腰肢,走到玄沧的身旁坐下,一双光洁的腿搭在他怀里。
狐族出美人,不仅样貌、身段俱佳,声音更是娇得让人尾椎骨都酥了:“殿下可莫要因这些莽汉气坏了身子。”
狐女抓着玄沧的手按在柔软上:“奴家可会心疼的。”
玄沧大力抓握几下后忽想起母后交代的那些事,心头一紧,赶紧将狐女从怀中推开,心虚地瞄一眼对面溟虚的脸色,见其只顾着跟美人调情,才放下心。
“溟虚殿下。”玄沧唤道:“不知溟虚殿下上次托我的事可否算数?”
溟虚的眼神因为醉酒有些许涣散,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他话中所指的是何事:“当然算数,我大姐姐的婚事可不能儿戏。”
看他神情突然严肃起来,玄沧心头妒忌又多了几分,一把推开狐女,走到溟虚身边,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不瞒殿下,大公主万万不能嫁啊!”
溟虚微微眯起眼来:“殿下这是何意?”
玄沧声音放得更低:“我那堂兄在那事上有些怪癖……”
溟虚与他对视一眼,眼神飘到某处去,心里又有些不信,忍不住好奇道:“这种事怎么会被外人知晓呢?而且我听闻褚庭神君府上没有侍奉的姬妾啊。”
“暧!”玄沧歪了歪嘴:“这种怎么能养在府里呢?据他府上的仙姬说,好几次都弄的浑身是血,都需要给人喂续命的丹药了。”
“啊?”溟虚眉宇间的疑惑逐渐被惊愕取代:“怎么会……”
玄沧又摇了摇他的肩膀:“我与太子殿下一见如故,才将此事告知于殿下,殿下可不能将我出卖了。”
“这,这,自然是不会。”溟虚被他摇得身子晃了晃:“多谢殿下提点。”
溟虚好不容易从惊人的消息里抽离出来,思索一会儿,偏头看去,视线从一脸红光、眼神在狐女裸露肌肤上打转的男人身上掠过。
暗暗嘲笑,这个也好不到哪去。
。
万里晴空、驾云疾驰,清风扑面而来,从发丝中穿过。
莲玉从未在九重天上如此痛快地横冲直撞过,不在乎他人的眼光,不在乎自己是否碍着哪位神仙的大驾,不在乎别人是否会在背后嚼舌根,说这个小仙轻狂无度。
昔有纨绔子弟当街纵马,今有无名小仙驱云飞驰,堵在胸中数日难以疏解的愤懑似乎也被耳边呼啸而过的狂风吹散。
自那夜过后,仿佛有什么无形的枷锁正在一点点被打破、粉碎,悬在莲玉头顶那把名为“高低尊卑”的铡刀,终于无情的、重重的落了下来。
自第一日登上九重天,欣喜劲儿还没褪去,就遭到了明里暗里无数人的提点,莫要觉得成了仙便可万事无忧,莫要觉得能靠着自己那点本事在九重天上搅动风云。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连神仙都能分出个三六九等,她只不过是比最末等的妖仙稍微强那么一点的存在。
仅那么一点。
从那时起,莲玉不敢与任何人争执,不敢对任何命令做出顶撞,不敢肖想任何与她身份不符的僭越,生怕自己有一日成了那被斩断仙骨的银杉仙厨、成了那魂飞魄散的太子生母。
无论何时,她永远用柔顺乖巧的性子和脸上挂着的笑应对一切刁难苛责,责怪越沉重,她的腰背就弯得越低,好似这样便能让人找不出她的错处来。
脊梁骨到底是骨头,不是任人揉圆捏扁的面团,他们妄想着今天揪下一点、明天削去一块,让她成了那等没骨头的鼻涕鱼。
他们错了,莲玉也错了。
她的谨小慎微、毕恭毕敬只是让别人在欺负她的时候更加心安理得罢了。
“她定不敢说出去。”
“她都习惯了。”
错了,都错了。
风吹起她的嘴角,莲玉看准了脚下的凡间城镇,猛地收起云彩,身子瞬间下坠。
衣衫猎猎翻飞,强大的冲击与落差让她心差点从嗓子眼儿飞出去。
在能看见山头繁茂的枝叶之际,云彩又被召唤了出来。
稳稳落在地上。
这是她刚学会御剑时最喜欢玩的招式,师父总骂她日后摔残废了可没人给她端屎端尿。
看着眼前这扇残破的木门,莲玉慢慢放下嘴角。
光阴荏苒、岁月不居,青衍宗的高香到底只烧在了莲玉一人的头上。
师父没了,师弟师妹也没了,能留下这座小院,得益于她们师门所处的地方足够人烟稀少。
目之所及,皆是苍凉败落。她长吁一口气,悬在门前的手终究是落了下来。
她放弃腾云,靠两条腿慢悠悠从山上往山下走。
她不是个好徒弟,更不是个有悟性的徒弟。想到这儿,莲玉又叹了一声。
“你个小丫头好生奇怪,年纪轻轻却是一副暮气沉沉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