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不知前因后果的湘云打破寂静:“二姐姐回来了?太好了,我和二姐姐好多天没见,昨儿问大嫂子,嫂子还说今年二姐姐可能不回来呢!老祖宗,您快请二姐姐回来。”
宝玉也跟着说:“二姐姐回来岂不是天大的喜事?前日我还梦见她教我们打璎珞呢。”他脖子上挂着的通灵宝玉随动作轻晃,真像是年画里走出来的散财童子。
“对对对,快请迎丫头进来。”贾母在鸳鸯搀扶下坐直身子。
话音未落,门帘掀起一阵冷风,贾迎春裹着斗篷进来,身后跟着抱礼盒的司棋,走路还有点颠簸,但不仔细看不出。
众人定睛细看,她虽仍瘦得可怜,颊上却有了血色,绛紫色棉袄领口镶着风毛,却比那日见过的单薄衣裳保暖数倍。
湘云宝玉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满头银丝、面容憔悴堪比中年妇人的女人竟然是比她大不了几岁正值妙龄的迎春。
李纨忙扯她衣袖可算是阻止,却不料因宝钗忙着管家不在这儿,宝玉直愣愣盯着她鬓角霜色问出声:“二姐姐你腕子……”
那隐隐露出的暗红色鞭痕像是扭曲的蜈蚣。
空气又是一阵窒息。
迎春不急不缓地拉了拉袖口:“前日收拾库房时碰倒了灯架,不妨事的,些宝兄弟关心。“
她声音像春蚕啃食桑叶的碎响。腕上的镯子也随动作滑落,堪堪遮住那些伤痕。
却被贾母一把拉住搂入怀里,老太太摩挲着她手背,触到厚茧时眉头眼泪又在眼眶打转儿,轻抚她的脸,满满心疼地说:“我可怜的迎丫头哟!瘦得鹌鹑似的,他们孙家是拿草料喂人不成?”
“让老祖宗担忧了。”迎春示意司棋开箱,“孙家太太让我带些年礼来。青狐皮给老祖宗做暖额,灰鼠皮给大老爷和母亲做斗篷,这些鹿茸、阿胶是给二老爷二太太的。”
她又取出个锦盒:“虎头帽、百家衣,是给琏二哥哥家的巧姐儿和未出世的哥儿。这箱子还有给宗儿兰儿环儿的笔墨纸砚,剩下这半箱布匹,给妹妹们裁衣的。”
王夫人撂下茶盏:“你婆婆倒想得周全。”
“可不是周全么?”邢夫人平日里对迎春素来淡淡的,但一见礼,又亲热起来,还示意小丫头搬来绣墩,“老太太仔细手疼,二丫头既回来,且让她坐着说话罢。”
只是后面一句:“我就说嘛,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合,哪有一辈子不闹的,姑爷今天可有来啊,真不巧,你父亲今儿个被宁府请去喝酒。”
“……”林黛玉瞅着,这屋子里不会说话的人有仨,迎春这副模样能用床头吵架床尾合解释吗?
这时司棋上前一步:“姑爷前阵子得了急症,大夫估摸是中风,如今瘫在床上,也说不了话,汤药都要人喂,前日药漏了没被发现,褥子从早到晚都是湿的。”言语间没有焦急,只有轻松。
“这怎会?”
除了湘云和宝玉外,其他人也都知这对迎春来说反而是救命,甚至内心生出一丝窃喜,这孙绍祖可是病的太及时了。
“二姐姐的婆婆……”探春小心翼翼试探着问,“待你可好?”
“晨昏定省是要的。”迎春抚平衣褶,露出腕上淤青,“前日抄经迟了半刻钟,祠堂里跪了整宿。”她忽地抬眼,原本死水般的眸子泛起涟漪,“但比过去好多了,母亲还说,孙家总要留个香火,会从族里抱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来养。”
李纨手里的佛珠“咔”地响了一声,她想起那日秋爽斋里化脓的伤口,再看迎春梳得齐整的圆髻,忽然觉得喉头发紧。
她可太明白了,有一个孩子便代表着女人的希望,喃喃自语:“二妹妹可算熬出头了。”
这句话说的很小声。
唯有喝茶的林黛玉捕捉到,茶杯挡住她上扬的嘴角,她也未料到这件事竟能如此顺利,难得做一次好人好事,心情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