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尘虽然喜欢箫人玉,但身为审案的官员,对方的情绪落在自己眼中,并不会因为二人的关系就辨识不清楚了,他看的出来,箫人玉不想自己验箫倚歌的尸体。明明这是最直接、最能准确判定箫倚歌死因的方法,他却不愿意?为何?
云海尘没有表露自己的疑色,而是又问箫人玉:“你方才说,燕鸿云巴不得我们查不清你姐姐的案子,但他却与你姐姐的死没有关系,所以他是在包庇真凶,对不对?而兴平县里,能让他这般枉法纵容的,只有金家,是不是?”
箫人玉的眼神又消沉下去:“其实我也不知道,两年前我从昭京回来之后,看到的只是我阿姐的尸体,甚至连时姐姐赶到的时候,我阿姐就已经死了,所以我们并不知道真凶到底是谁,但县令与我们姐弟素来没有交集,因此他不太可能是害死我姐姐的凶手。我方才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每三年一次的大计快到了③,事关自己仕途,燕鸿云身为县令,肯定不想在这个节点上多生事端。”
“金家呢?”云海尘循序渐进的问:“金照古与你姐姐的交集多么?”
“并不多。”箫人玉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又想到什么似的:“只是金照古的发妻,时常会来月听窗买香粉。”
金照古的发妻?云海尘努力回想,好像是叫……颜霜红。
因先前箫人玉言语虚实不定,极为善变,因此云海尘和归庭客这段日子,只将查案的目光放在了箫人玉、时酿春和褚横霜三人身上,对于金家确实没放多少心思和人手,但现在回想起来,在金照古和箫人玉的案子第二次审讯的时候,是颜霜红带着讼师前去,并非那个溺爱外孙的金永瑞。
金府的这位夫人,身上会不会也有什么秘密?
云海尘在心中草草思索了一番,最后又问到章夫子一家:“章夫子你认识吧?他们一家平日里与你姐弟往来多么?”
“章夫子?”箫人玉似是好奇他怎么会提起此人:“并不多,就是偶尔光顾一下对方的生意而已,但章夫子家的肉铺距离我这儿不算太近,所以除非恰巧路过,我是不会专门绕道去他那儿买猪肉的,至于章夫子一家么,也就是偶尔来我这儿买点儿线香而已。”
“他每次来你这里买香,大概都花多少银钱?”云海尘问这话的目的,是想通过他买香的花费习惯,推断他会不会舍得在香行处二楼,花三百多文为家中长辈贺寿。
箫人玉想了想:“章夫子的妻子每次前来,都不会买太贵的线香,也就是一二十文钱而已,大概……两三个月来一次吧。”
一二十文钱的香,不算什么上等的香,而且两三个月才来一次,可见他们用的极省,并不是日日都燃香,如此节俭的一对夫妻,当真舍得花三百多文吃一顿饭么?
云海尘突然想到了一点……或许,可以去打听打听章夫子一家往年给长辈祝寿都是在哪儿操办的。
今日来这一趟月听窗也算得了不少新线索,云海尘握着箫人玉的手,将自己掌心的热意渡给他:“好,我都知道了,这桩案子我会再去查,你若有什么想起来的事情,只管在窗外放一盆花,我怕金家来找你的麻烦,所以在这附近安排了人保护你,他们看到后就会传话于我。”
箫人玉点了点头,似乎并不为此事感到吃惊:“好,那你多加小心。”
云海尘听见他关心自己,开心的咧嘴笑了起来:“不必记挂我,你白日里在家若是闲得无聊,尽管出去走走便是,不要苛待了自己,我晚上再来看你。”
晚上还来?箫人玉好奇的问:“你整日往我这跑,不累么?”
“怎么?”云海尘霎时变得委屈:“你不想我来?”
“不是,我哪能拦得住你,就是怕你日日奔波太疲乏了。”毕竟县衙和月听窗之间相隔的距离不算近,即便云海尘脚力再好,走路也要走挺长时间。
“见着你就不累了。”云海尘低头在他额上轻吻了一下:“我先走了,你好好吃饭,好好休养,其余的别多想,嗯?”
箫人玉抿唇含笑,点了点头:“嗯,好。”
云海尘没让箫人玉送,自己转身出去了。归庭客和曲江青早就等在了月听窗外面,云海尘出去的时候,见曲江青还是一脸的愠色。
“还气呢?”云海尘上前,毕竟曲江青是替自己挨了骂,箫人玉又是自己心上人,因此这矛盾,只能他从中调和:“方才在里头,是箫人玉脾气急了些,他也后悔了,还让我替他给你道歉。”
云海尘有多纵着箫人玉,曲江青已经见识过了,闻言嗤笑了一声:“他让你替他道歉?糊弄谁呢你!”
“箫人玉不是那么跋扈的人,”云海尘既替箫人玉说话,又给足了曲江青面子:“当然了,咱们大理寺左少卿更不是褊狭之辈,今日全赖你们二人认识的时机不对,他那是对我有气,结果波及到了你而已。”
“行了行了,你不用替他解释,我也不会放在心上。”箫人玉事关两桩案子,一桩查到一半儿,金照古平白脱罪,另一桩时隔两年,真真假假的线索如迷雾般难以追踪,因此箫人玉说话没什么好脸色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曲江青气一会儿也就算了,不会让云海尘夹在中间为难,但有些事他却不容箫人玉这么含糊过去:“方才在屋里,你问出他姐姐的尸骨埋在何处了么?”
一提到这事儿,云海尘的表情凝重了几分,曲江青一看就明白了:“没有对不对!”
他转过身去叹了口气,少倾后又转向云海尘:“海尘,你二人两情相悦那是你二人之间的事情,旁人没权利干涉,但是我不信你看不出来,箫人玉今日的反应,分明就是拦着你我,不想请仵作给箫倚歌验尸!这其中缘由,你难道就不怀疑么?”
云海尘实话实说:“我自然怀疑,但我觉得箫人玉不是谋害他姐姐的凶手。”
“你这么觉得是因为你喜欢他!”曲江青苦口婆心:“今日之前,我还只觉得箫人玉是个命途多舛的可怜人,可等见过之后,才觉得此人根本就不简单!能将你这位巡案御史迷得神魂颠倒,焉知他亲近你是不是为了利用你!”
“那个好了好了……”归庭客眼看着两人之间的气氛又要僵硬起来,便主动和缓道:“两位大人,有什么话咱们回去路上说,别杵在这儿。”
他一手拽着一个,使劲儿将两人拽离了月听窗。
而就在他们方才所站的地方,一墙之隔的屋里,箫人玉沉默的伫立在门内,直到他们走远了,才面无表情的走开。
①:引用自《大明律·卷第十八·刑律一·贼盗·发冢》
②:引用自《大明律·卷第二十·刑律三·斗殴·殴制使及本管长官》
③:明代考核京外官员的制度,每三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