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何人?”
身后响起个男子的声音,谢织心转头一瞧,来人一袭素白衣衫,脸上皱纹如壑,面生苍老之色,行走时步子却十分稳健,无半分苍老之态,走近几步,更觉其目光炯炯,颇有震慑威仪之姿。
这等风姿,出现在“春华绿意”之中,想也不用想,必然就是传说中的老敬王。
“见过王爷,”谢织心赶忙福了福身,应道,“妾乃是敬王府世子妃谢氏。”
穗儿这才反应过来来者的身份,忙随谢织心一同行礼。
“谢氏?”敬王爷思索少顷,淡淡笑道,“我记得,是陛下赐婚,要舟儿成婚的,便是谢家的女儿。”
谢织心点点头:“王爷说得是。”
敬王爷捡起一边的铁锄,微微屈身锄起了桃树下的土:“不过,你没见过我,怎知我是王爷?”
谢织心恭敬道:“王爷气质出尘,自然一眼就识得出来,且儿媳瞧见,王爷眉眼与世子甚为相似。”
谢织心能一眼瞧出他的身份,还真多亏了他那双形容锋利的眉眼,可敬王爷父子二人眼睛形状虽是相似,传达而出的情貌却似背道而驰。
顾云舟一双眼睛乌黑如夜、深邃如潭,动辄生杀予夺,而敬王爷那双眼虽也有威严之态,却总是轻轻上翘,眼角褶皱一深,流露出几分温和笑意。
“你倒是机灵,和你那个爹不同。”
谢织心顿了顿,不知该怎么回话。谢家和敬王府的对立虽非一日之寒,可按时间算来,敬王爷入道时,郑家还未如今日般如日中天,众世家也还算安分守己,谢家与王府的关系上亦无矛盾。
可敬王爷此言一出,她未免多想。
“王爷很了解妾的爹爹?”
敬王爷锄土的动作停了一停,笑道:“年纪轻时见过几面,那时他才从江南调入京中,也算是难得的青年才俊,我在南山这么多年,倒也不怎么听他的消息了。”
谢织心笑道:“爹爹如今年纪大了,心思盘算倒半点不少,世子在朝中步步为营,也得费不少心思防着。”
敬王爷颇为诧异地抬眼,这般目色清澈、青春洋溢的姑娘,他段没想到她能坦然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半晌笑道:“舟儿娶了你,还真是他的福气。”
顿了顿,又道:“至于你爹,人老了,总是会变的,年少时再是意气风发,也抵不过岁月磋磨,晃论上京城这等乱花迷人眼之地。”
谢织心不卑不亢道:“妾以为,守得初心,宠辱不惊,方能始终不变,妾虽长处深宅大院之中,却知乱花之中,泥沼之侧,也有莲花不染。爹爹如今此举,不止违逆了世子,更是违逆了他自己。”
谢老爷伪君子,却非生来即是伪君子,如敬王爷若说,当初在江南,谢老爷也是有名有姓的才子,怎料得时移世易,也落得这等境地,致使谢织心与之离心离德。
敬王爷不禁一笑:“没瞧出来,你倒也是个有心性的孩子,咱们这位陛下点了个鸳鸯谱,倒难得办了件让我顺心的事。”
他转身挥挥手:“成,你去回了王妃和舟儿,待我给树松了土,便去见他母子二人。”
谢织心朝桃树走近一步:“妾斗胆,不知可否问王爷一事?”
敬王爷道:“但说无妨。”
谢织心迟疑道:“王府子竹苑中,有一棵桃树,与王爷身旁这棵十分相似,就连树上的刻痕也一模一样,妾敢问,两树是否成双?”
敬王爷侧脸望向桃树枝叶,阳光映射在他疲倦褶皱的眼皮上,流下几颗混浊的汗珠,仿佛是不经意落下的眼泪。
“自然,你不知,想来是有人按下了此事,不愿王府陈年旧事为外人谈资罢了。”
敬王爷低头捡起锄头的动作似乎一下子苍老迟钝许多,他半拖着把工具放到灰白外墙弯折的角落,转身回时,又是一阵清风徐徐穿透绿叶树荫。
他仿佛又看见当年貌如桃花的女子迎风舞动,裙尾飞扬,吹动满地繁花。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敬王爷喃喃几句,干枯的手掌轻轻抚上桃树粗糙的树皮。
此身已入道门空寂,仍是碧落黄泉皆不见,当年的事,过去便是过去了,更何况,他已不愿再返还尘缘人世之中,皇帝若有心压住皇家秘闻,他也不必再多提。
“父亲。”
敬王爷闻声,目光一转,不知何时,顾云舟已站定在谢织心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