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闭嘴吗?”她小声蛐蛐。
程晟弯唇,将手放下。
刺眼的灯光顿时侵占她整个视野,拧眉眯眼适应片刻,夺目的灯光忽而熄灭又亮起。
聚光灯打在被空出来的中心区域,一位身着礼服的男人站在其中,手里握着话筒。
黑色礼貌被他摘下,弯腰行了个绅士礼,戴回礼帽后,他朝看台的某个角落瞥了一眼。
“看来今夜又有不听话的小孩溜了进来呢。”主持人礼了下领口的红色蝴蝶结,抽出口袋里的玫瑰,扔向他先前所看的那个角落。
程晟抬手接过主持人抛过来的玫瑰花,手心被划出几道裂缝,血落在花上,引来附近几位女士的侧目。
她将花夹在指尖,靠着看台不去理会那些视线。
齐湘站在她身边,目光一直落在程晟滴血的手上。
——那朵花是向她砸过来的。
又欠了个人情呢。
聚光灯下,主持人似乎有些不满小猫间的眉来眼去以及对自己的忽视,不免拔高音量。
“哎呀,这似乎也是人之常情呢,毕竟我们夜场总是这样受欢迎~”
主持人耸肩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OKK,各位女士们,废话不多说,欢迎大家来到十八号夜场,今夜,我们将为您献上最难以忘怀的表演!”
灯光骤灭,一群发光的眼睛飞出,细小的手臂提着花篓,为这一片夜场撒下晶莹花瓣。
花香弥漫,欢声笑语中,看台席上的女士们都不约而同地点亮了手边灯牌。
主持人清亮温润的声音再次响起。
“感谢各位女士们对游戏的支持,十八号夜场特定节目生与死的泪歌即将开场,请各位赌客们记住游戏规则——买定离手,概不还价。”
“愿在座妈妈的孩子都能在本场游戏中取得理想成绩!”
“那么,游戏愉快~”
灯光亮起,空无一人的舞台忽然之间挤满了人,他们套着纯白的衣服一个紧挨着一个在这块对于他们来说略显狭小的空地努力寻求立足之地。
忽然,一片红色突兀地出现在这片白浪之中。
人群发出尖叫,纯白的浪潮涌动起来,于这片不大的区域里四处碰壁,红色浪花溅起,一阵笑声忽然抑住了人群的尖叫。
舞台中心的“孩子们”齐齐望向看台,看台席响起“妈妈们”的笑声。
齐湘探究的目光被舞台里的一位孩子捕捉到了。
那双黑色的眼睛与布满血丝的红瞳对上视线。
灯光骤灭,齐湘仿佛来到了另一处空间。
那名孩子换上了一身蓝白校服,就站在齐湘面前。然后她抓住了齐湘的手,视角突变,一柄戒尺向她打来。
齐湘下意识抬手,蓝白相间的校服出现在视野里,戒尺扫过手梗落在头顶,一时间,血液飞溅,可她根本分不请这麻痹全身的疼痛感到底是来自手臂还是脑袋,她只记得有血液顺着头颅落下,滑到嘴边,然后唇间涌进一股铁锈味。
意识朦胧之际,齐湘又感觉自己被摁在了冰凉的椅子上,她眼前一片模糊,手里却握着笔写写画画。
笔尖落在试卷上传来的沙沙声如万蚁噬心一般侵扰着本就脆弱的意识,偏偏这声音连绵不绝还越来越大,齐湘的右手被钢笔带着行动,试卷一张张堆叠在课桌的一角,钢笔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最终在一声清脆的声响里,齐湘的右手骨折了。
钢笔停了下来,而在一声接着一声的“咔嚓”里,教室的沙沙声也停了下来。
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齐湘倒在了地上。
戒尺落在她身边,散落的试卷要将她淹没,干枯的身体软弱无力,仿佛要与地上黏腻的血液融为一体。
头发从发丝变成了发块,就在齐湘感觉一切都要结束时,她又站了起来。
她穿着一身灰扑扑的休闲装藏在灰暗的角落里,而她的面前,是一位坐在课桌边头破血流还在疯狂写题的学生。
蓝白校服被血液浸染成红色,头顶鲜红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她书写的试卷上,黑色钢笔的笔帽生出唇齿一点点将那只干瘦的手啃食。
每当一张试卷被写完女孩就疯狂地将它撕碎碾成团然后塞进嘴里吞下。然后她的身体开始纸化,被血液浸染的区域向内凹陷,她的身边逐渐出现一群影子,他们围绕着她的身体拿着不同颜色的笔在上面涂画。
——聪明,讨人喜,懂事,赚大钱,让着弟妹,勤奋,独立,成绩好,照顾家里,早点嫁人……
咔嚓一声,钢笔在吸墨时断成两半,墨水洒在试卷上,穿着染血校服的女孩碎成了一片一片,黑影也随着那叠随风而散的纸屑消失。
黑暗里,灯光猛然照在了齐湘身上。
她没有犹豫,转身就跑。
可她才向前跃出一步,自己那双腿脚便不听使唤了,在惯性的作用下她向下倒去,又被一具骨架接住。
骨架扶起了她,齐湘在与骨架对视的那一刻,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红血丝。
书卷卷起将骨架包裹,这副空荡荡的骨头架子生出健康的血肉,唯有那一双眼睛疲惫不减。
女孩抬手,温婉的面相让人心身怜意,齐湘想要逃开,可越来越多的人不知从哪冒出,一步步向她走来,压在她身上,让她喘不过气。
那只手停在齐湘脸颊几毫米处,月牙样的眉毛向下皱,粉嫩的嘴唇弯起笑。随后,女孩手上用力,一声清脆的巴掌响将齐湘的头脑打懵片刻,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女孩又掏出了刀,用力捅进齐湘的子宫。
她将齐湘扑到,抽出红刀双手握紧在齐湘身上又接连捅处数刀。
齐湘感觉不到痛。
小刀从身体里拔出又捅进,但她没有任何感觉。
她只看到一张张试卷将她淹没,看到后厨沸腾的油点落在她身上,看到夜晚的街道忽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拖进小道,看到三轮小车将她从从小长大的土房拉进另一个家。
她看到无数人在她耳边呢喃。
“欢迎来到十八号夜场。”
“欢迎来到我们的十八岁。”
“欢迎……”
声音戛然而止。
握刀的女孩在看清齐湘的面容时无力地松开了手。
“不要……回去……”
她声音颤抖,面容憔悴,最后抹了把眼泪,拔出齐湘身上的刀。
“那里不是家,那不是你的妈妈。”
意识回笼时,齐湘仍然站在程晟身边,她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也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
倒是舞台那边早已血流成河,还站着的孩子没剩多少。
她听到附近“妈妈们”的交谈。
“啧,没用的东西。”
“哎,得去看点新货了。”
“哈哈哈哈哈哈,翻了!翻了!!!”
在一众的抱怨与尖叫声里,齐湘还听到了哭声。
很细小的,但又确实存在着的,哭声。
舞台内,又一名孩子倒在血里。
看台席,突然冲出去了一个人。
“把我的——”
不待那个人说完,一条锁链贯穿了她的身体,长脖子女人从黑暗中走出,将那个人捡走。
齐湘耳边的哭声更盛了。
“哎呀,别哭了。买定离手,概不还价,谁也躲不过的。那孩子我也挺喜欢的,不还要交出去?听说‘产房’那边来了批新货,我再带你去挑就是了。”
女人的哭声仍响在耳边,直至一滴血溅在齐湘脚边,哭声停止,舞台那边分出胜负。
七彩灯光亮起,主持人从天而降,踩在尸山血海上,他高举话筒,“这位小姐,恭喜你获得自由,今夜过后,你也可以成为一位妈妈,饲养喜爱的孩子,如果你想获得更多的权利,请你认真培养孩子,让她在游戏里取得好成绩。”
女孩握着刀,沉默不语。
主持人早已见惯这种情况,不疾不徐地问:“那么,你想要什么作为你赢下游戏的奖励?”
女孩抬起头,布满血丝的那双眼睛死死盯着主持人,然后她举起了刀。
刀身没过主持人的身体,主持人嬉笑一声,伸长脖子围着女孩绕了一圈,凸起的眼睛盯着对方那双红色眼睛,然后他抽出肚子上的刀,刚欲张嘴却被一条锁链拦下。
长脖子女人再次从黑暗里冒出,她跨过一具具尸体,将锁链锁上女孩的脖子,然后带着人离开。
主持人收回脖子,嘁了一声:“疯子。”
写字楼外,一双双红色眼睛贴上玻璃观察着楼宇内的情况。
程晟看一眼窗外的东西,俯身附在齐湘耳边轻声说:“齐博士,我们该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