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从深海里艰难上浮,挣扎着冲破粘稠的黑暗。
程渊猛地睁开眼,视野里是熟悉的天花板,但空气异常安静。
太安静了。没有诺玛平稳的待机提示音,没有家居机器人轻微的运转声,甚至连窗外首都星惯常的、遥远的交通噪音都消失了。
绝对的死寂,像一层厚厚的玻璃罩,将他严严实实地盖住,与周围的一切隔绝。
稀薄的童年记忆里,他依稀体验过这种感觉。那是因为他在恶劣的太空战争里降生,医疗舱被能量场严重影响,导致他的视觉和听觉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
黑暗而安静的世界里,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他动了动手指,发现手腕被一种柔韧的、几乎感觉不到束缚感,却又绝对无法挣脱的特殊材料带子固定在了床头,脚踝处亦然。
床垫柔软得过分,几乎将他陷进去,但这份舒适此刻只让他感到窒息。
也许是某些该死的副作用作祟,程渊的大脑浑噩间产生一个无力但幼稚的念头:
“……你别走,好吗?”
这个认知像冰锥,狠狠凿进他混沌的脑海深处。
“呃……”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喉咙里挤出来。冷汗几乎是在心念转动的一瞬间就浸透了额发,顺着鬓角滑落。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阵眩晕。
“这是……”
视野边缘开始幻化出无数奇异的花纹,脑海内嗡嗡作响。像被无形的潮水侵蚀一般,空气变得稀薄,无论他怎么用力吸气,都好像吸不进肺里。
那些被强行锁在记忆最深处的碎片,尖叫着冲破禁锢。冰冷的实验台,刺目的无影灯,意识被强行剥离的剧痛,还有……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孤独与黑暗。
被遗弃的恐惧感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越收越紧。
他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徒劳地张着嘴,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试图蜷缩,却被束缚带牢牢固定住姿态,只能僵硬地躺在那里,任由恐慌的潮水将他淹没。
不能屈服……在窒息和眩晕的意识里,唯有这一道想法犹如蛛丝,悬吊着摇摇欲坠的一线理智。
指尖在无意识间深深地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凹痕,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时间的流速在黑暗的感官里被无限延迟。
……
不知道推移了多久,也许过了一个世纪,也许只是几分钟,门锁传来轻微的电子音,紧接着是门轴转动的声音。
“喀。”门开了。
一线温和的光从门缝漏了过来,强度被刻意控制过,不至于太过刺眼。
程渊瞳孔微颤,仿佛一切感官都在那一线灯光里呼啸而过,家具的嗡鸣、个人终端的震颤、器具碰撞的声音……这些都跟随光线一起,把他拉入了现实世界。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后背的衣服已经全数被冷汗打湿。
林衍端着一杯温水走进来,脸上还带着点刚从外面回来的、被冷风吹过的微红。
他本来想开口说“哥,喝点水”,却在看清床上景象的瞬间,所有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手里的水杯差点脱手砸在地上。
“哥?!”
林衍一个箭步冲到床边,声音都变了调。
他手忙脚乱地去解那特制的束缚带,指尖因为慌乱而有些笨拙,“怎么回事?!我只是……我没想到。”
“我就出去一会儿,去隔壁拿个药……你怎么……”
束缚带松开,程渊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身体猛地一缩,整个人都蜷了起来,额头抵在屈起的膝盖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抽气声断断续续地漏出来。
他像是完全沉溺在另一个恐怖的世界里,对外界毫无反应。
林衍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
他不敢用力碰他,只能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极其轻柔地覆在程渊冰冷汗湿的手背上。
“哥?哥!看着我,是我,小衍……”
他的声音放得极轻极缓,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近乎哄劝的颤抖,“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儿,就在这儿……”
程渊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这触碰和声音惊醒了半分。
他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抬起头,那双总是锐利如刀的黑眼睛,此刻蒙着一层浓重的水雾和失焦的茫然,瞳孔深处是无法掩饰的、巨大的惊惧。
他看清了林衍的脸,眼神里的恐惧似乎褪去了一丝,但身体依旧抖得厉害,像一片在寒风中瑟瑟的叶子。
“……”他嘴唇翕动着,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压抑的虚弱,“只是……咳,一点后遗症。”
林衍被他这副样子吓坏了,也心疼坏了。他立刻单膝跪在床边,双手捧住程渊冰冷汗湿的脸颊,强迫他看向自己,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保证:“不会这样了,哥,我发誓我再也不会这样了……对不起,哥哥。”
“我已经甩开追兵了,现在我们在第二星系的一个小角落里,谁也发现不了我们。诺玛模拟了我们的数据替身,指挥塔那边的查验也没出任何纰漏。你看,我做的是不是挺好的?”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软,“是我不好,不该留你一个人……再也不会了,真的。”
他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擦程渊额头和脖颈的冷汗,又把他身上被冷汗浸透的睡衣解开,换上干燥柔软的另一件。
动作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程渊身体每一寸肌肉都绷得死紧,那种惊弓之鸟般的脆弱感,让林衍的心揪成了一团。
程渊似乎终于确认了眼前的人是谁,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丝,但眼神依旧涣散,失神地望着天花板,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从溺水的边缘被捞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