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扑空一摔,摔得格外疼。
她手撑着地爬起半身。
低头看着眼前这一小片什么都没有、冰冷荒凉的黄沙——他刚才站的地方,嘴角一撇,自嘲地笑出了声。
他人呢?
刚还在这,什么时候不见的?
她现在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不是已经醒了吗?醒了为什么还会看错?
“宸夙,你去哪了?”
“你出来!”
下秒,她突然着魔地开始用手狠劲挖眼前的沙子,像急着寻找什么。
抓了几抓,发现什么都没有,又猪拱狗刨般窝囊地手腿并用转身爬到另一处,重复着刚才的动作。
“都多大了,还跟我玩捉迷藏?”
“无不无聊啊?”
夕阳落入地平线,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终于,她耗尽了力气,在一圈沙坑中间颓废地四肢摊开仰躺下来。
倏尔,一阵长风掠过,流沙涌动,十几个沙坑很快被重新填平。
从高空往下看,她就像一具躺平的死尸,广袤黄沙里的一个小黑点。
·
傍晚,西坊巷小院。
这里明明是家,她却觉得陌生之至,几个世纪都不曾来过般。
她总感觉这里不属于她,却又似曾相识,好像这地方是她某次夜梦中梦到的一处幻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还记得曾经的普通女孩江冉冉,就是在这里,接着杂七杂八的活自力更生照顾奶奶,跟楼下那户死冤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全靠乔治天天吃里爬外。
这炮仗才没点起来。
现在,她竟无论如何都不知,这种家长里短的日子该如何过下去。
她和江冉冉已经彻底是两个人了。
“咔嗒。”
不远处突然传来拧钥匙声。
隐去身形躲在暗处的她抬头看,见是乔治提着两袋水果回家了。他还是一身潮感休闲装,哼着那支他最喜欢的小调,一个跨步轻松跃进了家门。
好像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只是唯一跟昨天不一样的是——
那对伪瞳已经炼好,她已经趁小北昏睡时帮他换上眼睛,把他带出妖域,送来了宸夙那间卧室里。
今天风大。
所有窗户都关着,她想知道屋里现在什么情况,却听不到任何动静。
她只是猜想。
乔治见到小北会很惊讶吧。
乔治一定很想知道,小北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这些天经历了什么,那么久都没回家的老宸现在在哪,什么时候回来;小北醒过来后也一定很想知道,自己的眼睛为什么又能看见了,自己为什么会在宸哥家里醒过来,宸哥和冉姐姐又去了什么地方……
不过,就让这些永远都成个谜吧。
乔治只是个普通人类男孩,小北也只是个普通人间小妖。这些天,他已经经历了太多本不该他经历的,掺入了太多本与他无关的意外,被她和宸夙牵连着趟了一身泥水。
可他是自由的,他不能一直被连累,他终归还有他自己的生活要过。
希望他醒来,还是那个小北。
·
三月后。
冥界,上苍山顶。
两天两夜时间,她一步一步爬上上苍山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
拖着一身风尘与疲惫,站到了山顶这尊百尺余高的冥主雕像前。
空寂。
死一样的空寂,荒芜寥寥,没有声音,连擦肩而过的风都是沉默的,天穹如一碗凝固的血色胭脂扣在头顶。
忽然。
一丝淡淡香火气飘进她的鼻子。她落下视线,见冥主雕像下方有一尊青铜鼎,鼎上雕纹刻画,里面还残留着几支高低参差左右歪斜的未焚尽的余香。
冥主是整个冥界的父神。
想来,他从前一定常来此祭拜吧。
夜语花种,便诞生于此鼎中。
记忆不知怎的。
总是不自觉地睹物思人,在一瞬间拉出胶片,一幕幕映过她脑海。
她分明一个人站在山顶上,目光却仿佛穿越回到几千年前,她看见一个模糊的黑色身影步履沉重地从她身旁走过去,将九根香支插进那尊青铜鼎,接着慢慢退回来,站到她脚下这方灰石祭台正中间,面向前面的冥主雕像,双膝跪下,而后再也没有起来……
“宸……”
她看得入迷,当了真。
刚想唤声他的名字,可眼前这些模糊泛黄的画面却顷刻间越来越远越来越淡,化成灰荡然消散在空气里。
她一粒沙都没抓住。
想当初,小烟花并未在冥界呆多久,远不如江冉冉在人间的二十几年,更比不过羲容在神界的两千多年。
甚至三月前,她还尚觉得,冥界对她来说还是处不太熟悉的异地。
可这些天,她在冥界四处游荡走走停停,越来越觉得这里亲切之至。
这里是他的地方,他曾在这里生活过很久很久很久,久到这里每一条街巷都有他走过时留下的气息,每一个转角都有他绕过时留下的身影。这里到处都有他,他无处不在,就像此刻她脚下这方灰石祭台,似乎都还留着他上一次前来跪拜冥主时留下的余温。
心里莫名的安暖。
好像他就在身边一样。
“冥主大人,我有一事相求。”
祭台正中,她面朝冥主双膝跪下,黯淡的眸光里凝积着拨不开的郁闷。
他已经无数次为她跪在这里了吧。
然而片刻过去。
周围听不到丝毫回应,死寂得甚至没有一丝风愿意理会她。她暗自攥了攥手,却仍然一动不动地仰头盯着冥主,好似心里正拗着股扯不断的狠劲。
“您能听见我说话对吗?”
“神明在上!”
四个字说出的同时,她忽然俯身将头磕在地上,大声恳恳哀求道,“神明,你望得透天地风云变幻,也看得清世间百态众生,若你看得到他,能不能替我跟他说一声……”
她吸口气,呼吸声听起来有些潮湿,再开口,声音已变得唏嘘喃喃:
“就说……我想他了。”
“叮铃铃——”
风卷过,送来一串悠悠铃声。
她起身循声抬头望,见一位持杖的老婆婆牵着个脖挂银项圈的小女童,从彼方步履蹒跚地往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