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的雨丝悄然落下,海风裹着咸腥味扑面而来,三人踩过湿滑的滩涂,一路来到制盐工坊之前。
盐坊的木门前黑压压地挤满了手持各种农具的盐民,咒骂声混着海风飘了过来。
“姚姑娘,您可来了!”谈康盛扒着盐厂的围墙喊道。
他发髻散乱,还没来得及喊完就被人拿竹竿子捅了回去,“这些人说咱们的机器抢了他们饭碗,非要砸了蒸发池不可——诶哟,别捅了!”
姚谅掀开斗笠一角,目光扫过人群中几个格外激动的身影。
福州几个数得上号的盐枭,姓林的,姓钱的,姓孙的,会是哪个?
姚谅蹲下身,替谈芙蓉系紧斗笠绳:“芙蓉,去挑十个最瘦的伯伯,问问他们上个月煮盐换了多少米。”
谈芙蓉眨了眨眼,虽然不明所以,但她还是松开姚谅的手,像只小泥鳅钻进人群。
姚谅转向融修文,“融先生,你说这池子一日能晒出千斤盐,为何盐民还在饿肚子?”
“这…”谈芙蓉人小鬼大,半年多下来街坊邻居全认得她,融修文并不担忧。
融修文想了想,“是盐商压价?他们说机器盐火气重,只肯出半价收购。”
官府将食盐以极低的价格操控在手中,然后以相对较贵的价格售卖给商贩,这些商贩再将食盐运送到全国各地实现销售并盈利。
盐商借着这个信息差,欺上瞒下,官商勾结,很容易积累起一大笔财富。
而煮盐的百姓世代都是盐户,他们自己煮的盐不能私自贩卖,如果违规煮盐,甚至还会被官府追捕。
“半价?”姚谅冷笑,“上个月林家进账了两千斤盐,转头就在黑市翻了几番,他们用竹筐装盐时,可没嫌火气重。”
“如今嫌火器重,再过不久就要说盐场挡了龙脉,吸了龙气…诸如此类的疯话了。”
两人话音未落,谈芙蓉便从人群中挤了回来,她擦了把脸上的雨水,“姚姐姐,有位王伯伯说,上个月煮了三十斤盐,换得了四斗糙米。”
“可家里老小吃不饱,小儿子去码头替人扛包还摔断了腿。”
姚谅在心中算了算,四斗糙米就是六十多斤,按理来说,一家四五口人是勉强吃得饱的。
就是这样,这位姓王的盐民也养活不了一大家子人,害得小儿子去码头搬重物伤了腿。
加入了流水线的晒盐法大幅提高了制盐效率,制盐的人从“盐户”变成了雇佣的工人。
谈康盛作为地方官,对这类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官府与当地盐户的关系已经逐步转变为了雇佣。
而盐商暗地里制造私盐的工人因此大量失业,这部分工人为保住饭碗,只能采取暴力的方法抵制?。
盐价降低,盐商的收入减少,只能在工人身上抠出这部分利润,许多工人收入锐减,甚至因此下岗,难以维持生计?。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工作被被机器取代之后,面临着社会边缘化?的严重问题。
在三国演义里未听说有过泼皮无赖,但以乾隆朝为背景的红楼梦中却能见到小混混的身影。
何以然?
乾隆朝时太平,人口暴涨,技术却没有太大的飞跃,这些人因此游荡在社会边缘,游手好闲。
这些念头在姚谅心中转了一圈,这些事是她出发前盛闻对她所说的。
她本以为,有了流水线,有了新式制盐法,这些百姓明明应该更加富裕,怎么还会起砸烂盐厂工坊的念头?
如今看来,盛闻所说半点不错。
“眼下,我们怎么办?”融修文担忧地问。
“拖。”姚谅只说了一个字。
“拖?”
“把你们囤在手里的盐全抛出来。”姚谅道,“太子不愿与民争利…呵,他的意思是,我们吃肉,总得要给别人留点汤。”
“要是汤也不给留,别人饿极了,怕是就要狗急跳墙。”
“既然给汤不喝,就别怪我们无情无义。”姚谅拍了拍手,“商场如战场,把他们的锅掀了,都别她娘喝了。”
“这些百姓的确有不少真的是良民。”姚谅指着人群道,“你去找人把消息散出去,每日比其他盐场多给开两文钱,全挖过来。”
融修文:“他们能同意?”
“哼,如果是其他盐场的托,收了人家的钱当然不愿意。”姚谅道,“人活着总要吃饭的,又不是富家少爷小姐,天天地在这儿罢工,三天就饿死了。”
“我们的盐产得快,颜色白,味道好,百姓自然知道应该买谁家的。”
“把待遇提上去,自然知道谁是藏在群众里的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