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志明坐在文判司的檀木案前,手中的笔第三次掉在了地上。墨水溅在他新换的官服下摆,洇开一片暗色的痕迹。
"和巡使,您这已经是今日第三次走神了。"身旁的鬼差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和志明这才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无妨,只是...想起些阳间旧事。"
他弯腰拾起笔,指尖却不自觉地颤抖。自从复活归来,每次见到女儿和遥,这种复杂的情绪就会涌上心头。那个记忆中还是小团子的女儿,如今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更让他揪心的是,她与阎君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
昨夜子时,和志明在整理完最后一批案卷时,远远望见奈何桥边立着个熟悉的身影。和遥一袭月白襦裙,正俯身在桥栏上凝望冥河。三途川的幽蓝鬼火映着她半边侧脸,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冷清的微光。
突然,河面阴风骤起,吹得她鬓边碎发纷飞。就在发丝即将掠过眼眸的刹那,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从她身后伸出,轻轻将那缕发丝别回耳后。阎玦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三步之距,玄色广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却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唐突,又不至于疏远。
和志明手中的竹简"啪"地掉在地上。他看见阎君向来冰冷的眸子里,竟映着冥河粼粼的波光,而那些波光尽头,全是女儿的身影。
那一刻,和志明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既欣慰女儿对于另外世界的好奇和接受,又担心这人神殊途的姻缘会带来什么后果。更让他矛盾的是,他才刚刚回到女儿身边,还没来得及弥补这二十年的空缺...
"和巡使?可是有何事烦恼?"
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突然从身侧传来。和志明猛地回神,发现身旁不知何时站着个陌生又熟悉的鬼差。这人穿着最普通的阴差服饰,腰间令牌却泛着不同寻常的金纹。最古怪的是他的面容——明明从未见过,却让人莫名觉得亲切。
"阁下是...?"和志明不自觉接过对方递来的茶盏。茶汤澄澈,浮着两瓣彼岸花,热气氤氲间竟带着阳间龙井的清香。
"新调任的文吏罢了。"鬼差轻笑,袖口露出半截白玉扳指,"见大人盯着忘川出神,可是思念阳间亲人?"
和志明喉头一紧。茶香萦绕间,那些压在心底的忧虑竟不受控制地往外涌:"小女她...阎君..."
话一出口他就惊觉失言,却见东岳大帝扮成的鬼差了然地点头:"原来如此。"
东岳大帝端坐在泰山神殿内,指尖轻轻敲击着玉案。小使刚呈上来的密报在他手中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嘴角却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阎玦这小子,最近往人间跑得挺勤啊..."
起初他以为阎玦又迷上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人间的话本子,凡间的酿酒术,还专门在奈何桥边开了个小酒坊。但这次似乎不太一样。
"启禀大帝,阎君近日...似乎常与一位凡间女子往来。"小使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东岳大帝眉峰一挑:"哦?"
经过一番探查,事情逐渐明朗。这位名叫和遥的女子,父亲竟是阎玦新封的“阴阳巡使”。东岳大帝抚须轻笑:"有意思。"
和志明这些天正愁没人倾诉,见这位鬼差亲切不已,不禁将烦恼和盘托出:"小女她...唉,与阎君..."
鬼差抿嘴而笑:"年轻人两情相悦,本是好事啊。"
"可这..."和志明压低声音,"人鬼殊途不说,哪有姑娘家天天往男子殿里跑的?传出去..."
鬼差眼中精光一闪,忽然凑近:"判官若是信得过老朽,倒有个主意。"
他压低声音:"这两人啊,就像那阴阳鱼,总要有人推一把才能转起来。阎君性子冷,令爱又是姑娘家,不如..."
说着在茶盏里蘸了蘸,在案上画了个圈:"找个由头,刺激刺激他们。"
和志明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先生是说...?"
"比如..."鬼差眯眼一笑,"给令爱说门亲事?"
和志明感觉自己的思路打开了,赶紧回去人间找媳妇任诗韵吹耳边风。
冥界,阎罗殿。
阎玦斜倚在玄玉王座上,苍白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殿内的幽冥烛火随着他的节奏忽明忽暗,映得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愈发阴晴不定。
"什么时辰了?"他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忘川河底的冰。
侍立一旁的鬼差战战兢兢答道:"回、回禀阎君,已过戌时..."
往常这个时辰,和遥早该牵着谛听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在冥界东逛西逛了。
"哼~"一声得意的轻哼从王座下传来。
脚边传来窸窣响动。谛听慢悠悠地蹭过来,嘴里还叼着半块没吃完的宠物饼干。
"她给你的?"阎玦垂眸。
谛听点点头,三两口咽下饼干:"今早给的,说是新口味。"
"她还给我梳了毛,编了小辫子~"谛听炫耀地晃了晃脑袋,上面果然扎着个小小的蝴蝶结,"说我最可爱了。”
阎玦的指尖一顿。
"遥遥今天好漂亮哦~"谛听突然用爪子捂住嘴,眼睛弯成月牙,"还喷了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啊对,香香~"
阎玦修长的手指依旧漫不经心地翻着生死簿,只是书页边缘不知何时结了一层薄霜。
"粉色连衣裙,卷发,还涂了亮晶晶的唇膏~"谛听在地上打了个滚,故意把声音拉得又甜又长。
话音戛然而止。
阎玦不知何时打开了案几下的暗格,取出个油纸包裹。随着丝带解开,一股混合着九转金丹香气的肉干味瞬间弥漫整个大殿。谛听的鼻子剧烈抽动,耳朵"唰"地竖成直线。
谛听眼睛都不眨一下,脑子已经疯狂回想:“好像听到和遥妈妈叫和遥出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