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元凤六年的冬日,大雪覆盖了整个长安城。
平君的身子越发重了,今年可不像往常,她不方便去院子里玩雪,只能靠着窗沿眼巴巴地看着两个婢子在院里摆弄,她们想用雪堆个大胖小子让夫人开心。
不巧李见安这时候来了,见丫鬟在院里胡闹,夫人在屋里看着,脸色一变,心里只道这家的规矩是立不起来了。
她赶紧把拎过来炖汤的料子拿出来遣婢子去熬汤,再将平君靠着的窗户关上,顺道瞥了平君一眼,语气中不少埋怨:“要当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贪玩?”
平君自知母亲是关心她,由得她说也没还嘴,看母亲进了屋子,忙请她坐下。
她的屋子里炭火足,就算是刚才敞着窗口也没有多冷,现在关了窗反而热起来,平君便将披在身上的毛裘脱下放在一旁,再笑意盎然地看着母亲。
李见安还想说什么,正巧看见食案上摆着的半块骆驼奶酪。这东西来自西域,在长安并不常见,李见安也不知道它的好坏,只知道一定是平君贪嘴,病已就给她弄过来吃了。
她不免叮嘱:“你少吃这些,快生的人了,要注意饮食。”
平君道:“阿母说得是,我一会喝您给我准备的汤就是。”
母女俩再聊了聊,李见安心里知道平君嫁了个好郎君,连着肚里的孩子都格外体贴,看着她平安幸福的模样甚是欣慰。
她回忆往昔:“我怀你那阵子,你可没少折腾我,生你的时候疼了一天一夜,疼得我只想破口大骂,可生出来时看着你那小脸蛋,我倒觉得什么苦都值了。”
“孩子是宝,你和殿下多生几个,我和你阿翁也开心,殿下的先祖在天有灵,会保佑你的。”
再聊了聊,婢女将汤端了上来,汤却味道刺鼻,平君一阵干呕,颇为嫌弃地问:“阿母,这东西能喝吗?”
“瞧你说的话,阿母还骗你么,这可是你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有助于生产的,快趁热喝了,喝完多在屋里走走。”
平君拗不过李见安,又是她自己先答应的要喝汤,只好捏着鼻子喝,喝完还被李见安监督着挺个大肚子走了好一阵子,直到病已回家,李见安才终于肯离去。
平君与病已将她送出门,平君见母亲终于走了,长舒一口气,立刻回房躺倒在榻上,再也不想动了。
病已宠溺地看着她懒散的模样,他先是借着炭火驱了驱身上的冷气,再坐到平君身边,手覆上她的后腰按揉起来:“阿母是为你好,我确实听说多走路回头好生些。”
平君瘪瘪嘴:“你怎么都听说这个了?”
病已点头:“我请好乳医了,是她说的。”
平君便摸摸肚子,道:“好孩子,你可都听到了,大家都等着你平安出世呢!”
病已看她温柔的模样,她比之前胖了一些,但笑起来似乎更多了几分天授的光辉。
他就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吻过她的眼睛,鼻尖,再去到她的唇边与她缠绵。
这一年过春节他们又是一家人其乐融融,贴了桃符,辟了恶鬼,燃了爆竹,他们歌舞欢腾,酒食相邀,同庆这一年必定瑞雪兆丰年。
皇帝则在腊月举行了盛大隆重的祭祀,祭祀先祖,祭祀上天,他带着举国的敬意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正月里,他还举行了盛大的朝会,百官向他俯首庆贺,恭祝圣安。
皇帝与皇后邀请群臣共赏庆典,他们在所有臣子的注视下相敬如宾,他们陪伴在对方的身侧睥睨天下。
而自上元节盛大的灯祭过后,病已就没有单独出过门,他陪着平君,他们共同走过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路,等待小生命降临的那一天。
平君生产的过程十分顺利,只是等在门外的病已心急如焚。
他看着房中的热水换了一盆又一盆,那些水混了平君的血,红得扎眼,他于是急得白了脸,跺着脚跑到房外头贴着窗纱往里瞅着。
里面人影晃动,朦朦胧胧的。他听到平君竭力的嘶喊,乳医鼓劲的叫唤,还有那些物件摔落在地的闷响,婢女们你拥我赶的前呼后喊,这些声音一次次刺激着他的心。
过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房中传来了婴儿啼哭的声音,那声音清亮如洪钟,一瞬间将他的泪都敲下来。
有婢女走上前来恭喜:“恭喜殿下,母子平安!”
他便立刻冲进房中,房里头还弥漫着一股血腥之气。
李见安收拾着褥子,乳医在给婴儿去洗,平君躺在榻上,脸色惨白,却衬得她的双目格外清澈,她恬静地笑着,轻声唤他:“病已,是个儿子。”
李见安见女婿进来了,不由加快了手上动作,道:“殿下可别急,这血光之气要先散一散才好。你放心,平君好得很,我生她的时候可比这折腾多了。”
乳医脸上亦是喜庆的神色,摆弄好小婴儿,将他放在平君身侧,道:“初胎生产这样快的我也少见,看来夫人和小公子都很努力。”
病已心想,好几个时辰也叫快么,流了这么多血也叫顺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