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屿睫毛颤了颤:“就你还跟蒋弋一块儿坐,我们在学校就跟普通同学一样——”
“为什么?”陈潮突然打断他,声音变得有些紧绷。
“我的问题。”林屿垂下头,突然不太敢看他,他兀自地说,“我在学校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我不想因为你的突然出现打乱节奏。”
陈潮看着他,没说话。
林屿接着说:“你性格开朗、洒脱,跟谁都有得聊,大家都喜欢你。我不一样,我性格古怪扭捏,不大气,每次跟人相处都能让人不自在。你这几天应该也感觉到了。”
陈潮呼吸一滞:“你不是这样的。”
林屿却像没听见似的,陷在自己的情绪里:“班上同学要知道我跟你认识,肯定要问东问西,课上课下讨论个没完,我不喜欢这种氛围,也不想整天被人评头论足。”
陈潮想说就是因为我刚来他们才多问几句,过几天就不会了。
但林屿突然说:“我下个月还有数学竞赛,我不想因为这事分心。”
霎时间,陈潮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林屿说完后,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娃娃,脊背颓然佝偻着,连发梢都耷拉了下来。
陈潮耳边还回荡着他方才的评价——“性格开朗洒脱”形容自己,却用“古怪扭捏不大气”来定义现在的他。
那瞬间陈潮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记忆中那个曾在芦苇荡里肆意狂奔大笑的少年,那个曾为他挺身而出,攥着拳头不惜与“胖虎”他们打成一团的少年……怎么会这样说自己呢?
台灯的光晕在林屿身上镀了一层毛茸茸的边,却衬得他整个人更加单薄。陈潮喉结动了动,伸手想搭上那截伶仃的腕骨,却又在半空悬住。
他需要自己安慰吗?或者说,他接受自己安慰吗?
陈潮在心里问自己。
毕竟林屿是希望他们做普通同学的。
想到这儿,陈潮终是收回了手,默默地陪着他消化情绪。
林屿的提议其实并不实际。他们要在同一所学校朝夕相处直至高中毕业,这期间,谁能保证他们的关系不被发现?
但眼下,陈潮决定尊重他。
可他也有自己的坚持:“那数学竞赛之后呢?”
林屿抬起头,看着他,显得非常脆弱:“再看吧。”
陈潮又问:“在家呢?”
林屿想了想:“就正常相处吧。”
得到回答,陈潮没再追问,起身说:“行,那你先休息。”走到门边又突然回头问:“明天林叔叔开早会,早餐我来做,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林屿轻声说:“随便吧。”
陈潮心里却有了主意:“那行,我帮你煎俩溏心蛋,加杯热牛奶——不对,得煎三个,你下个月还要参加数学竞赛。”
林屿不知道煎三个蛋跟他下个月数学竞赛有什么关系,毕竟多吃几个蛋也不能让他在考场上超常发挥。
但陈潮既然这么说了,他也不好说不要。
以防动静太大又惊动林叔叔,陈潮回自己房间都蹑手蹑脚的。
迄今为止,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正式地、认真地跟林屿聊起他们间的话题,他也扫清了自己心里的很多疑惑——林屿并没有不欢迎他的到来,也并没有对他转到一中与自己成为同班同学这是感到生气。
他只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不想因为自己的突然出现而打乱节奏。
独来独往惯了……
临睡前,陈潮在床上翻来覆去,嘴里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始终难以置信这个词有天会用来形容林屿。
这晚,他难得的,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漫长的梦。
梦里林屿还是那个笑容灿烂、总挡在他身前的英雄少年,而他,仍然是那个躲在林屿身后求保护的小可怜。
他好怀念那样的日子啊。
蝉鸣聒噪的盛夏里,阳光晒得芦苇丛簌簌作响,九岁的林屿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穿着笔挺的黑色小西装华丽地亮相在他面前,冲着三个高年级男生,正义地喊:“你们再欺负他试试!”
被揍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陈潮,蜷缩着仰起头,透过芦苇的缝隙,看着眼前这个满身贵气的小男孩,如从童话书里走出来的小王子一般,专程救他来了。
虽然后来“小王子”也被揍得够呛,原本光鲜的小西装沾满了土屑,梳得整齐的背头也变得乱糟糟的。
但陈潮却永远记得“小王子”拼死护在他身前的模样。
但那样的日子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突然,画面一转,原本明亮夺目的芦苇丛变成了昏暗的楼道。
十七岁的林屿独自站在楼梯拐角,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脸上再没了小时候那种肆意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漠的疏离。
陈潮想喊他,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发不出声音。他眼睁睁地看着林屿转身,背影越来越远,孤独地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