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毒辣得很,人躲在祠堂里也能无端闷出一身汗来,林屿吹惯了空调,受不住,没一会儿上衣就被浸湿了。
陈潮没办法,说回家给他抱台风扇来。林屿左等右等,没等来人,正想去找他,却见陈潮又抱了风扇回来。那满头的汗,搭上他那黝黑的肤色,要再往脖子上挂条汗巾,就活像工地搬砖的小工头了。
林屿注意到他脸色不太对,上前问:“干什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陈潮说“没干嘛”,一面利索地给风扇插上电。
林屿迎面就被风吹了个满怀,就是头上的孝带不大听话,差点被风吹跑,幸亏陈潮动作快,拿手按住了。
“你不热?”林屿看着被他拧住不转的风扇。
“还好。”陈潮抬手一抹额上豆大的汗珠。
陈潮的不对劲一直持续到傍晚,林屿总觉得中间有好几刻他想跟自己说什么,但最后话都憋回肚子里了。
直到晚饭后,林世泽突然煞有介事地说要找他聊聊,他才恍然大悟,陈潮那点不对劲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世泽说,陈潮要搬过去跟他们一块住。
林屿诧异地看着他。
林世泽心里也有些复杂:“下午陈潮……没跟你说过这事?”
林屿言简意赅:“没。”
“这孩子……”林世泽小声嘀咕,顿了顿,目光落在他身上,斟酌着说:“昨晚郝村长来,拉我到边上讲了会儿话。他说,你姨奶卧病那会,他来看过她两回,送了点生活物资,你姨奶就正好托他办了件事。”
他说到一半,突然问:“小鱼儿,这两天你们相处得怎么样?”
林屿心说“还行”,但话到嘴边又突然较上劲:“不怎么样。”
“不对啊,”林世泽说,“你们小时候不挺亲嘛,恨不得拿根绳绑一块。”
林屿瞥他一眼:“你跟我妈那会儿不也挺亲嘛?怎么没想着绑一块?”
林世泽:“……”
他就怕了他家这祖宗。
林世泽似乎还不想放弃,又迂回着说:“陈潮这孩子是根好苗,听郝村长说,他那成绩在镇上一直是数一数二的,有一回高一联考甚至还考到了市里前十,要不然人郝村长也没必要专程替你姨奶跑这一趟。”
接着又叹气:“现在你姨奶走了,留他一个人在这儿,没个依靠,怪可怜的,你姨奶的意思是,让我们拉他一把。”
他这感情牌打得毫无破绽,要换做别人可能就服软了,但林屿显然不上道:“林世泽同志,你什么时候开始关注民生疾苦了?”
这话问的林世泽有些哑口,才刚外漏的情感不得已往内收去:“民生疾苦谈不上,你爸我也就是个小老百姓,我就私心想,我做销售,一年有一半的时间在外头忙,陈潮要跟我们一块住,也好照应你。”
纯粹的商人思维,林屿心道我都十七了,能独立了,不需要别人照应。他本能地想要反驳,但想到林世泽一贯“为他好”的教育理念,这话他大概率是听不进去的。
林屿想了想,问:“你下午不是让陈潮跟我说这事吗?他怎么没说?”
闻言,林世泽没说话。
不出所料,林屿道:“他没同意吧。”
“也不是不同意,”林世泽说,“他说想先问你的意见。”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以至于聊到最后,林屿也没把这事应下来。
既然陈潮没说不同意,那下午他为什么不跟自己提这事呢?是不方便开口,还是事先预设了自己不会答应所以干脆就不开口了?
因为这事,林屿心不在焉了一晚上。
陈潮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他也没敢进屋,就默默蹲在院口的橘树下。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林屿都快在树底下睡着了,突然有人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下:“走了。”
林屿睁眼回头,是陈潮。
陈潮走在前面,孝带绑在左手臂上,林屿茫然地问:“干什么去了?”
陈潮说:“奶奶明天出殡,我去坟前烧纸了。”
林屿垂眼一看,发现他草鞋上果真多了许多黄土。
两人一前一后进屋,谁也没多说话,对那事仿佛都心照不宣。
陈潮将草鞋换下,给林屿备好换洗衣服,林屿接过,进去浴室,没一会儿又出来,换陈潮进去。卧室蚊子还是很多,林屿点好蚊香,又拿电蚊拍一通拍,一顿操作下来,成效极佳。
等陈潮洗完出来,他已经自觉地躺在床上睡了。
这种情况下共处一室说不尴尬是假的。但比起一个人睡担惊受怕,林屿还是更习惯两个人一块尴尬。
陈潮显然没料到他这么快睡着,动作都跟着放轻了。
很快,林屿就听见了关灯的声音。
紧接着,是陈潮躺上凉席的声音。
这会儿外头没有戏班唱戏,除了吊扇嗡嗡转动,卧室内异常安静。
安静到甚至有些不真实——林屿闭眼假寐,一呼一吸都格外注意,以至于都忘了睡着的人是有鼾声的。
陈潮大概率早就察觉了,也一直没睡。
黏腻的热气将两人紧紧包裹着,谁也不敢惊动谁。
不知打哪飞来一只蚊子,在林屿脚边好一阵停留,林屿被叮得瘙痒难耐,伸手去挠,又唯恐发出大动静,只得拿脚小心翼翼地去蹭床。
一时间,卧室内发出极小的“簌簌”声。
林屿自觉已经够小心了,谁知下一秒,陈潮的声音仿佛平地一声雷在耳边响起:“床头柜里有风油精。”
林屿:“……”
林屿没说话,继续装睡。
黑暗中,陈潮却如同下定了某种决心,坚定地说:“别担心,我不会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