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了指在身后十几米外一个正拄着棍子摸索着向他们走来的小女孩。
“她看不见,很可怜的。”
宁易收回目光,笑了。
他以前接触过太多这样的人,也太懂得真正恐惧与无助的眼神,以至于一眼就能看出男孩那张可怜巴巴的脸下,遍布谎言。
他低头,严肃而认真。
“嘴角弧度再多一点,眼睛只眯二分之一,最好带一点泪,声音也不要太连贯……”
“什么?”男孩不明所以,呆呆地仰头看他。
宁易个子很高,站在灯塔背光处,双手插兜,神色不明。
“你装得不够像。”
那一刹那,海面平静如暴风雨关照的前夕,他的话语清晰得像岸边破碎的冰霜,带着毫不隐晦的寒意。
“……”
不远处的灯塔上亮起一点火光,稍纵即逝。白色的建筑被淹没在黑夜之中,影子在崎岖的海岸边摇摇晃晃。
男孩眼珠惊讶地转了转,见他并不吃这一套,脸上瞬间换了一副表情,无所谓地撇撇嘴,把花收回去。
以往出现在这个度假区内的人非富即贵,即便不想买花,也会碍于身份,起码能维持一副虚假的礼貌表情。
“先生,你真冷漠。”
说完,他向宁易扮了一个鬼脸,然后飞快跑向小女孩,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跟上。
意外的是,小女孩竟然继续拄着那根棍子,在海浪声中仔细辨别着男孩的脚步声,努力跟上。
宁易有片刻的愣神。
原来真是瞎子。
他的嘴巴动了动,有道声音哑在喉咙里,被破碎的冷湿空气堵住,最终还是消失在夜风之中。
他自嘲一笑,算了,真当自己是什么大善人吗。
恰在这时,同事的电话打来。
出来已经很久了,他接起,低低应着电话里的人。
“嗯,有事耽搁了一下,我马上回去。”
挂电话的瞬间,衣摆上一块深色的污渍映入眼帘。
他嫌恶地皱了皱眉,随即脱了西装外套,随手扔在了旁边的垃圾桶,转身快步往餐厅的方向走。
——
灯塔上,两个男人站在栏杆边,背对着后方汹涌的海水。
海滩上的人早已消失,只剩下岸边的灯光将两人身影拉得极长,盖住他们面前小小的身躯。
小男孩抬头看了眼面前的人。
由于对方背着光,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凭声音辨别哪一位才是“老主顾”。
其中一个正把玩着一只精致的打火机。
机身上金色轮盘转动,红宝石间或闪烁着,菱纹鎏金的机身在骨节分明的指间重复着一开一合,火光伴随着清脆的点火声一亮一灭。
另一个正拿着那束几近凋零的玫瑰花。
他低头闻了一下,已闻不到任何香味,本想丢掉,想了想还是递到打火机面前。
把玩打火机的手停下,不耐地拨开那束花。
男孩脸上依旧戴着那副嬉皮笑脸的表情,瘦小的身躯上套着明显不合体的西装,显得身大头小,莫名滑稽。
“睇啱啊,使唔使大佬帮你?”【看上了,要不要大哥帮你】
拨弄着打火机的人随着“啪”的一声停下动作,向旁边的人投去一记不耐烦的目光。
那人轻笑一声,双手故作投降。
“我系话嗰个女仔,唔好紧张。”【我是说那个女孩,别紧张】
小男孩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继续嬉皮笑脸地站着。
玩打火机那个显然看起来更不好惹,见他一直盯着自己身上的西装,小男孩急忙挂着笑脸解释。
“这是他自己扔的,有钱人都有些坏毛病,被我碰了一下就不要了,当然了,两位先生除外。”
不好惹那个终于偏过头去,冷眼看着吊儿郎当揪着花瓣的人。
那人停下了动作,还是那副不正经的样子。
“唔好睇小呢个豆丁仔,仲叻过大人。”【别小看这个小孩子,比大人靠谱】
他向男孩招招手:“过来。”
男孩快步跑上前,接过那人手上的钞票。
“花我买了,老规矩,到了码头会有人接应你,自己小心点。”
小男孩将钞票放进口袋,学着港片里的警察,立正站定,敬了个礼。
“Yes,Sir.”
随即快步跑向下灯塔,拉着小女孩消失在夜色中。
始终沉默着的人把打火机放回口袋,不屑地嗤笑一声,那表情简直就是在明言“真不是人”。
对方将手里的玫瑰向海面抛去,笑得一脸无所谓。
“大家噉话啦。”【彼此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