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小绿的脸色终于冷了下去。

“你这是在把我当傻子耍吗，医生？”

小绿的语气也随即冷淡了下来。

鸟嘴疫医先生顿时僵住，一时半刻不敢说话。

小绿眼下也没了平常的体贴，完全没有要打开僵局的意思。

场面顿时陷入沉默的对峙。

小绿紧紧盯住眼前的这个人。

脑海里想到的，是每次喝完药剂，他自己的脑子总会有更多的片段涌现。

那是跟小镇生活完全不一样的经验。

然而，扪心自问，小绿竟然觉得，这些凭空涌现的记忆片段更加熟悉。

——太奇怪了……

小绿自己明明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小镇。

……真的是这样吗？

心底蓦地冒出一个声音，耳语般回荡在小绿的脑海里。

那种感觉仿佛被困迷雾中，让小绿心感烦躁。

犹如当初自己被逼出研制飞行器的那时候。

在小绿沉默期间，那位鸟嘴疫医也没再出言为自己辩护。

只是过了片刻，他默默抬起手，伸向鸟嘴面具的束带。

意识到对方准备做什么，小绿顿时瞪大了眼。

小绿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样的时机中，看到这位鸟嘴疫医的真容。

当真正见到那张面具后的脸，小绿难得像是傻了那样，愣怔地注视着对方。

“……小蓝？”

这个名字，被愣神的小绿脱口而出。

那副面容，跟小绿梦里的那个蓝发青年一模一样。

只不过，现在自己面前的对方看来满腔委屈，貌似随时能哭出来，看得小绿也忍不住跟着感受到隐约的揪心。

谁知道这边小绿话音刚落，小蓝猛地撑身而起，不管不顾地凑到小绿面前急切嚷嚷：“小绿你想起我了！？”

见到那双蓝眼睛点亮的光，小绿接着又一次愣住。

——是“想起”，而不是“认识”。

小绿眨眨眼，心里飞快分析。

——对他来说，我是应该跟他早就认识的。

可是，自己对此没有任何记忆。

——啊，也不是没有任何记忆……

小绿清楚记得：早从一开始的见面，哪怕没有得见对方的真容，自己就已经对这个人有着某种难以解释的熟悉、或者说，亲切感。

在那瞬息间，小绿的心里想了不少，不过眼下，他也只能实话实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突然想到这个名字。”不等对面露出失落的表情，小绿话锋一转，“医生你的名字，也是这个？”

疫医先生——小蓝他垂着目光，恹恹地点了点头。

小绿平和地问他：“那以后，我可以直接叫你[小蓝]吗？”

话音刚落，小蓝当即瞪大了眼，倏地抬头望来，冲着不再冷着脸的发明家先生连忙应下：“可、可以！”

小绿实在地舒了口气，真心实意地笑，“那就好。”

似乎感受到小绿态度上的缓和，小蓝的神情稍微放松了些许，因而添上了些许开口的勇气：“我——！”

可眼神一接触到那双碧绿的目光，小蓝忍不住退缩，顿时哑了声响。

双唇无措地开开合合了半晌，他好不容易才稍微重拾开口的勇气：“这个药剂，对你真的很重要的……”

小绿听得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明明刚才他俩才因为这件事闹得不太愉快，小蓝竟然还会续上这个话题，或者说，坚持这件事。

“我没想过把你当傻子耍，也没想过要伤害你……”

在小绿惊讶的眼神中，小蓝垂着脑袋轻声说，看起来怪可怜的。

又是半晌的沉默过去。

“能给我说一下理由吗？”

进一步缓和自己的态度，小绿心平气和地探问。

话音刚落，有那么一个瞬间，小蓝显然有冲口而出的打算。

可是最终，他仅仅用力地摇摇头，低着头轻声一句：“抱歉。”

意识到自己这次是不可能问出些什么，小绿看着他看了好一段时间，忽地没辙似的重重吐出一口气。

“好吧，我知道了。”

小蓝倏地抬头望去。

只见小绿抓过药剂，昂起脑袋一口闷。

小蓝紧紧地看着，直至瓶子里的药剂清空，他才终于如释重负。

见到小蓝终于放松下来，小绿莫名地，竟然也跟着松了口气。

——他终于不再是那种不开心的样子了。

经过这一次，小绿终于确认了很多事情。

尤其那天晚上，小绿梦见了更多的事情。

尽管目前还不清楚小蓝和小蓝的药剂、以及那些记忆片段存在着怎样的关系，不过，既然已经主动喝下了那瓶药剂，小绿自然已经下定决心，奉陪到底。

自从认识小蓝，小绿自己的日子过得更仔细了些。

这当然不是说他在研究方面不再使劲，而是在工作时间以外，小绿活得细心了起来——知道要准时吃饭，一日三餐；劳逸结合，尽量不超时负荷……诸如此类的生活小细节，他不仅以身作则，还记得时常关照小蓝。

改变的契机，是小蓝。

因为，他把小蓝纳入到自己的未来计划中。

相熟了之后，小绿才知道，小蓝这家伙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

哪怕他们目前处于某种诡异的相安无事，但小绿还是毫不犹豫地肩负起这个重担。

小绿对自己的这般变化喜闻乐见。

也对小蓝能得到更好的照顾——能见到小蓝的笑容，心感喜悦。

……对了，现在小绿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摸摸小蓝的脑袋。

不出小绿所料，之后小蓝果然会脸红，还会炸毛。

小绿总是在旁边开心又无辜，仿佛始作俑者是另有其人。

熟练得，仿佛做过了万千遍。

小镇的日子依旧一成不变地流逝。

直到日历上的某一天即将到来，小绿提前把小蓝约出研究塔。

约会当日，小蓝没有戴上那个鸟嘴面具，忐忑地以完全日常的姿态出现在小绿面前。

小绿准备向他展示自己那架已经完成的飞行器。

当然，也不仅仅展示飞行器。

“虽然小镇这里完全不会过节日……”迎着小蓝疑惑的目光，小绿带着微笑说起自己的用意，“但在传说中的遥远东方，那个国度的人会过新年……”

小绿不急不缓地说起自己最近梦见的、或者说想起的内容，并且假装没见到，小蓝听见这个话题那一刻的难以置信，以及紧随其后的无言激动。

实际上，一直以来，就算小蓝没有多说什么，不过明显地时不时欲言又止。那副有口难言的模样，实在好懂得很。

小蓝让喝的药剂累积得越多，那些陌生又熟悉的记忆片段就在小绿的脑海里浮现得越多。

有那些睡梦记忆作为对比，始终一成不变的小镇生活，反倒显得毫无实感。

渐渐地，像是有什么尘封的，即将在小绿身上复苏。

“小蓝，我的新年愿望是做出一架飞行器，可以飞越小镇的灰雾，看看外面的世……”

小绿的话还没说完，小蓝忽地一把抓住小绿的手。

当小绿望向小蓝的双眼，只见那双蓝色的目光动荡，不知不觉间已经潋滟着泪光。

小绿无奈地笑叹了声，“你真的很不擅长隐瞒事情。”

小蓝双肩一跳，抓住人的那只手依然努力地紧紧抓握。

“小蓝，我隐约知道，你应该是有些什么事是关于我、却又不能对我直接说。”

这时的小蓝完全说不出话，唯有紧紧地盯住他，用力地以眼神祈祷他以自己的意志把那个意愿说完。

小绿始终接稳小蓝的目光，并让空闲着的另一只手轻轻握住了对方那只用力得发白的手，同时微笑着发出邀请：

“小蓝，我们一起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吧。”

小蓝深深看着他，艰难地以哭腔应了声：“……好！”

泪水终于从那双湛蓝的眼睛滑落脸庞。

下一刻，四周的灰雾炸起强光。

小绿并不知道的是，小蓝的药剂确实不是必须一直喝下去。

只要小绿主动表示自己愿意与小蓝一同离开这个灰雾小镇，他们两个就可以离开这个异空间，也就用不着再去喝这个药剂了。

是的，异空间。

在原本的世界中，小绿和小蓝同样司职于异空间研究所。

除了同事的身份，他俩更是一对恋人。

在一次异空间事故中，小绿被意外卷入，意识一度迷失。

小蓝好不容易定位到他的意识的位置，就着那个异空间小镇的文化背景定好救援计划后，以“鸟嘴疫医”这个带医疗属性的身份前往小绿意识迷失的所在。

“药剂是用来稳固你的意识。”

由于已经没了异空间的禁制，小蓝终于可以详尽地给小绿解惑。

“当你的意识稳固后，你的记忆就会逐渐复苏。”

小绿的失忆是由意识迷失导致。如果强行唤醒小绿的记忆自我认知，哪怕最终成功把意识牵引回来，小绿的自我认知很大可能会严重受损，甚至会波及大脑，令其承受重大的伤害。

虽说早在小蓝抵达之前，小绿的意识已经本能地积极自救——研制飞行器飞出小镇，正是这个自救的具象化。

只可惜，光有这一点，是不足够的。

唯一的回归办法，就是小绿主动邀请作为锚点的外来者——也就是小蓝——离开这个灰雾小镇。

还好，一切都过去了。

他俩久违地一同亲自走出研究所的大门。

“嘿诶——”

看了圈已经张灯结彩的街道，小绿说不意外，那肯定是假的。

“现实世界已经到了新年的时候？”

小绿被卷入意外的那会儿，街上的行人还穿着凉快的短袖。

“时间过得真快啊……”小绿不由得一阵感慨。

想起失忆期间的自己在那个异空间小镇中与小蓝的生活日常……

小绿扭头看向自己身边的小蓝，“说起来，小蓝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久违地沐浴在小绿温柔的目光中，小蓝轻易就红起了脸。

他很不好意思地避开这个注视，小小声地坦白：“你能快点醒过来……”

小绿轻声笑笑。

在小蓝偱声抬眼的同时，小绿也抬起手，摸摸那个毛茸茸的脑袋。

细细凝望眼前的恋人，小绿始终舍不得挪开视线。

那话音如耳语般稍微放轻，满上了小蓝熟悉的温柔安宁：

“我回来了，小蓝，新年快乐！”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