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的少年歪歪脑袋，看着懵懂又诚恳，“我可否理解为，你这是在夸奖我？”

小绿大方承认：“我确实是。”

得到肯定的答复，少年露出笑容，“谢谢。”

看着面前这副笑容，又想起刚刚那副栩栩如生的懵懂，小绿心情复杂。

在这段时间里密切观察[小绿]的存在，除去现实世界那边和世界树系统，实际上还少不了小绿自己。

因此，小绿其实很清楚自己的状况。

尽管小绿一直都没有说出口，但他不得不承认，小蓝先前说的担忧是正确的。

身处数字空间当中，作为当事人的小绿甚至可以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为人的认知随着时间一点点地流失，至今已经出现摇摇欲坠的迹象。

原本，小绿对此束手无策。

不过现在看来，从世界树系统主动接触自己的这件事上，小绿发现：兴许会有转机。

——尚未清楚的是这个转机，将会伴随多大程度、多大范围的风险。

小绿目前的处境，无疑是涉足于一个全新的领域。

一方面，以人类生物脑的意识，试图影响尚在成长期的世界树系统。

另一方面，世界树系统主动干预，试图在智械的绝对理性中，保障人类特有的[人性]不会被完全同化。

——他自身的存在，正是一场认知上的拉锯。

同时之于世界树此刻的育成，正是一场人性与绝对理性的博弈。

小绿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这一点。

作为出发点和定位均为[辅助人类始终处于良性发展]的超级电脑，[世界树]必须把握好这个平衡点——不论是为了这个项目的续存，还是为了人类社会的未来走向。

不论任何技术，本质上是没有所谓的[好]和[坏]，或者说[善]与[恶]。

然而，没有明确伦理问题就释放出来的技术，势必会吸引到毫无底线、烂得各式各样、层出不穷的坏人。

为了不让人类总体的发展因噎废食或矫枉过正，[超级电脑-世界树]现在需要培育的，正就是这种[伦理观念]。

从系统少年目前为止的有限说辞中，小绿只觉自己的头脑逐渐明晰。

他冷静地听着，冷静地思考着，冷静地把这个分析一步步说出：

“在着手稳固我为人的认知同时，你也必将更加深入地了解[人性]为何物。

“你是想借助这次机会，以我——[小绿]为参考模板，学习并构建你在人性方面的认知标准。

“或者换一句直接的话——你是打算，把我当成你在人性方面的基盘。”

越是说下去，小绿就越发觉得，这个担子实在太重。

只不过，他已经别无选择。

别的都可以先不说，单纯就私心而言，小绿实在不是很想给自己搞个什么机械飞升。

除此以外，小绿由始至终都十分清楚：小蓝虽然是专业上的天才，但立场上，他始终坚持自己的立场永远从属人类这一侧，也始终坚信自己的所有研究创造都是符合人类发展的长远利益，并为此深感骄傲。

换言之，要是自己的创造最终变成人类的灭顶之灾，这势必令小蓝难以接受，痛苦一生。

这同样不是小绿乐于见到的。

因此，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小蓝，此时的小绿手持缰绳，必须慎之又慎。

仿佛为了忍耐内心的那份激动，说到这里的小绿不由自主地深呼吸一下——恰如他还是人身的时候那样——之后才能镇定自己的话音，冷静得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这就是我[维持作为人类的认知]的代价吗？”

镇定的少年恳切回应：“以人类的概念，这种情况完全符合[双赢]的标准。”

小绿听得眼眉一挑。

目前的情况看来，要稳定[小绿]的人格，必须另辟蹊径。

而现在，既然挑明了小绿和世界树两者之间的利害关系，那么，尚未建立伦理观念的[超级电脑-世界树]，准备做到哪个程度？

像是呼应小绿的猜测，系统化身的少年终于直奔主题：

“针对你的情况，目前，我这里有一个方案。”

******

“假设——”

投影中的那个人忽然打破沉默。

话音隐约含着几分不确定，让人听得没头没脑的。

只不过，小蓝尚未意识到这份语气的微妙，闻言倏地抬头瞪向面前的影像，大有“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就有你好看”之势。

只见投影中的小绿难得隐没了笑意，还犹疑地稍微把眼神错开。

然而，不等迟钝的小蓝察觉端倪，那双绿色的目光又游了回来，停泊在面前的小蓝身上。

“假设未来有一天，你出于某些理由，也让世界树收纳你的意识，以此平衡世界树对人类立场的认知。”

正正回应着那双蓝色的目光，同步着另一边与世界树系统离线版的交涉情况——在这种多线并行的状态下，小绿温声斟酌着说：

“那时候，你会害怕自己终有一天会失去为人的认知吗，小蓝？”

——也会愿意像我这样，成为世界树在人性方面的[基盘]，以及演化的[算力]吗？

小蓝震撼了一瞬。

本以为小绿又打算插科打诨，正准备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小蓝却没想到自己这回对上的，竟会是小绿郑重的神情。

至此，小蓝仿佛意识到了些什么，接着便是一段长长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