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中等大小,上下两层,我弯腰钻进上层,其内横七竖八躺了六七个男子,当中一个男子正悠悠醒来,仿佛不知身在何处,伸手在眼前晃晃,身体一僵,方缓缓撑着身体站起,不留神又绊到一人打个趔趄。
我伸手扶住他,不知不觉的开口招呼,“你醒了,郑四?”
……郑四?
那男子被我搀过,慢慢迈出黑暗的船舱,迎接满江朝阳。他微微皱眉,回头望我,迟疑回道:“……李,李三?”
一个李字唤出,脑海里那层浓雾忽然退散,就像掩盖一切帷幔被扯脱,于是关于我与这个世间的林林总总,突然纤毫毕现。
我略一定神,又伸手去拍叫剩下几人,有人被唤起,有人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还在半梦半醒之间,有个孩童蜷成一团沉睡正酣,无论如何也唤不醒。
我心下一叹,任其坠入梦乡,又弓身下了船舱底层,还未踏入内里,鼻翼间已嗅到一阵脂粉香,当下停住脚步,拍拍巴掌,“几位姑娘,班主让你们去船舱。”
须臾后,有人袅袅婷婷步出船舱,见到我嫣然一笑,双颊飞霞,“谢谢李大哥。”
她身后还跟了两个姑娘,都在二十岁上下,一个青袄素颜的叫梅花,一个穿着灰裤眼神机灵的叫桃花,至于最开头那个娇滴滴的美女,好像是……
“相公!”美女娇滴滴的扑向立于船头的郑四,双手大张一个熊抱,“你醒了!”
……叫郑四娘子。
我见梅花面带迟疑,不住转头望向船舱内,似想回头寻什么,便伸手拦住她,道:“我去。”三下两下跃入底舱,果然见角落里有个十几岁的丫头正鼾声大作。我发力晃了几下,她只不醒,就听这时外面班主冷哼一声,“牟时已到,尚不知起床练习。如此惫懒,这戏不用唱了!”当下毫不迟疑,抡起巴掌在丫头脸上噼里啪啦猛抽十几个耳光,终于抽得她要睁眼骂人,还不等她张嘴,我已一把捏起她后方领口,拎鸡一般将人提出船舱,扔上船头。
小丫头一个没站稳,连滚带跌的趴到了班主脚边。老班主狠瞪她一眼,沉脸道:“差不多了,你们吊吊嗓子。李三,”他手朝旁边一指,道:“你再把几首调子好好盘一盘。”
他手指之处,乃是一副掉了漆的乐器。
我无语片刻,到底上前将那个还在掉渣的破锣抱在怀里,余光到处,但见舱门不知何时已然合拢,其内幽深黑暗,再无半点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