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记忆的深处,那个女人罕见地没有大喊大叫、在静静按着黑白琴键,而她一旦停止弹琴,她就像那能够割破皮肤的苦夏,她声色刺耳地诘责他怎么如此自私、任性、失礼或蛮横,到最后演变成“无可救药”,他的回答从委屈的否认、同等音量的反驳、刺骨的讥讽或装聋作哑,到最后的沉默不语。
再后来按琴键的人变为既与自己酷似又不同的男孩,被驯服的宠物,条框里的模型,消沉、昏暗的秋天。
他们这群极端理念的拥护者、残酷的狂热教徒——他厌恶他们,他痛恨他们,他也恨自己和他们的关联:标志性的黑头发,过白的皮肤,如出一辙的相貌,以及,永远换不掉的血缘。
长久笼罩着难以摆脱的阴影,截然相反的存在就像是令他移不开眼的炽烈火光——詹姆·波特正好比春天一轮象征新生的闪闪发亮的太阳,蓬勃的朝气,直抵内心的温暖,与詹姆待着的每一天,他沉浸在真正的纯粹的快乐之中,好像所有焦头烂额都被他潇洒地抛在了脑后,没什么值得他苦恼。
与之类似的金子心灵,是让他联想到冬季阳光的埃尔弗里德·韦勒克,凝结成冰的无垠湖泊下的火堆,幽静地燃烧,温和的生动;理性与感情均衡的头脑,不局限于书本的智慧,对友谊黄金般忠诚,创意和才华,这一位各种意义上的聪明朋友,他仿佛从她身上得到了相同的平静,一种他能无所谓直面那糟糕原生家庭的平静。
“……你吃错什么药变得这么安静。”
雷古勒斯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偏过头看向一身一板一眼礼服的弟弟,这个通常在学校会当自己是透明、从不主动打招呼的男孩,此时挽着一个同是斯莱特林的舞伴。
“你想劝我回家得多吃这种‘药’?那我大发慈悲告诉你,是这些麻瓜音乐让我消停,你说沃尔布加摔不摔得完这些唱片?” 他故意飘飘然道,暗示自己会不负众望带一堆麻瓜产物回布莱克家。
“西里斯,你真该受多点教训。” 好长长记性。雷古勒斯冷冷地说完,牵着那位光顾着盯西里斯脸看的女孩走了。
“而我觉得你该让你的舞伴集中点注意力!” 他吹了个口哨,冲着那两道背影高声打趣。
一旁的詹姆·波特看比自己年纪小的雷古勒斯都有舞伴,更难受得不行,要不是这里属于公众场合,简直想倒地上蝉蛹似地打滚,可惜这儿并非宿舍的床铺,唯一的发泄只有口头抱怨:
“真受不了,我今晚舞都没跳!”
“谁不是呢。” 西里斯拍拍他的肩膀。
“你是瞎子,看不到今晚一大堆姑娘对你虎视眈眈。” 詹姆撇了撇嘴。
“你也是瞎子,只看到伊万斯一个姑娘。” 西里斯微笑着回敬。
吃着巧克力麦芬的莱姆斯轻笑出声。
“……梅林,我有没有看错?彼得和他的舞伴走到了种满槲寄生的花园!” 詹姆倒酒的手抖了抖。
“哪里哪里?!” 西里斯差点洒了手里的火焰威士忌,莱姆斯险些被蛋糕呛死。
三个八卦的男子快速追出了礼堂。
花园里的情侣可不少,大家借着圣诞舞会的狂欢、借着头顶不容拒绝的槲寄生,把暗藏已久的心动及情愫通通宣泄了出来。
一路跟着彼得的这会儿的功夫,他们撞见在槲寄生底下接吻的情侣就不下十个,詹姆忍不住庆幸、莉莉·伊万斯没找着舞伴可真好。
“啧啧,这堆幸运选手……” 西里斯悠哉地看戏,充满闲情别致地评价。
“彼得紧张得一头冷汗,他也许不敢这么做。” 莱姆斯视力不错,无奈地说:“其实当个绅士,会留给姑娘更深刻的好印象。”
“莱米,你哪儿来的经验侃侃而谈呀?” 詹姆坏笑道:“还分享起技巧。”
“咳,一切社交都存在通用的本质——等等。” 莱姆斯蓦地皱起眉毛,指着另一方向的远处:“那个姑娘不是韦勒克吗?”
话音刚落,詹姆感到一股凉意,崩溃地大叫:“啊啊大脚板你的威士忌倒我裤子上了!”
莱姆斯没有说错,只见埃尔弗里德·韦勒克正和一个穿赫奇帕奇校服的男孩聊着什么,彼此手里都拿着一叠羊皮纸,神色严肃。
“这个大笨蛋!哪儿有人在槲寄生底下和男的聊学术的啊?她这迟钝的脑子……” 西里斯的语气急切又带着趋于愠怒的失望,“不行,我要过去——”
“你不能去!冷静点!” 两个好友赶紧用力地按下他的肩膀,“不然她会知道我们在偷看的!”
“那男生是个三年级,看衣着也没参加舞会,应该不会做出过分的行为。” 莱姆斯气喘吁吁地安慰道,制止西里斯这大高个儿可不是小菜一碟。
西里斯还想反驳,但下一秒的事实如莱姆斯所说,那个赫奇帕奇男孩只是礼貌地鞠了个躬,接过埃尔弗里德手中的羊皮纸,道了别。
“看吧。” 詹姆替好兄弟松口气。
这口气还没放松一刻,背后又传来了个质问的声音:
“你们鬼鬼祟祟干嘛呢?” 莉莉紧皱眉头,丝毫不掩饰嫌弃的眼神,“在偷看谁?”
“才不是!我们是在给彼得加油打气……” 詹姆理直气壮。
“哪儿来的彼得?” 莉莉清秀的眉毛扬得高高的,指了指花园对面空无一人的草丛。
他们定睛一看:哪里还有彼得,他和他舞伴早不知道离开了多久。
詹姆·波特支支吾吾,西里斯和莱姆斯一个抬头望天一个低头看脚。
真是傻瓜。莉莉心里的小人在大笑,她维持着严厉的表情听着詹姆荒唐的解释,直到埃尔弗里德过来找她:
“莉莉,时间差不多快到结束曲了——咦?”
好多人哦。
“嘿,是韦勒克!” 詹姆语调夸张地打了个招呼,埃尔怀疑他摄入太多酒精过度兴奋。
“嗨。” 剩余的两位敷衍地抬抬手。
他们这是玩得不够开心?她安排的节目不合他们心意吗?正当埃尔弗里德胡思乱想,莉莉已经挽上她的手催她回去舞会。
到达时正好在播放着倒数第二首歌《The Way We Were》的纯音乐版本,优美得稍显哀伤的伴奏中,莉莉略微失落地感叹:
“没有跳舞确实有一点点可惜……”
“那么,莉莉·伊万斯小姐,你愿意赏脸与我跳一支舞吗?” 埃尔弗里德优雅地欠了欠身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微笑着询问。
“我的荣幸。” 莉莉开怀一笑,把自己的手交给了好友——
恰逢尾声大家都在这最后一首温柔的曲调中起舞,她们融入了人群,大裙摆的莉莉跳的是女步,无裙撑长裙的埃尔则跳男步,两位漂亮姑娘跳的舞步既标准又默契,雅致得赏心悦目,不少不打算跳舞的人都停了下来旁观。
事实上在麻瓜的交谊舞规定中,两个女性共舞是对在场男性无声的指责、即对她们落单的指责。所幸在巫师世界的舞会,并无这条约定俗成的文化。
因此人们欣赏得无比尽兴、包括刚回来现场正正撞上这一场景的詹姆等人。
配合这首曲子的灯光一改先前的花哨,是朴素的淡色,轻柔地洒落在随着动听的钢琴声缓缓起舞的俩人,光线勾勒鲜活的轮廓,在与精致骨骼紧密贴合的皮肤眷恋地流连、停留于黑亮的长睫毛和浓密的金发;眼睛是上好的蓝绿宝石,明灭着专注的深情,静静凝视着面前的舞伴,每移动一步,雪白裙面与披风就会隐约闪烁一次能媲美星星的、亮眼的光。
一曲终了,发觉自己被人群簇拥着围观,一时间丝缕清浅的茜色从耳根蔓延至脸颊,仅表礼仪的淡淡一笑应付了众人,并有些慌乱地牵着朋友的手离场——
于是西里斯这时才意识到原来埃尔弗里德旁边一直有一个莉莉·伊万斯。
他刚才只顾着看她了。就像观赏詹姆打比赛一样,他从来不会留意其他队员——
他想他也是这么看待埃尔弗里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