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說出口後,五条國永頓時不敢對上師傅的視線,不僅如此,房內的氣氛降到冰點,三条宗近沒有說任何話,只有起身先離開此。
五条國永感受到強烈的不安,這段說長不長的時間裡,予他而言漫長無比
三条宗近出去時是空手而去,回來時手持錦盒。朝五条國永遞上前的東西,正是前一刻提及到的太刀──三日月宗近。
五条國永不明所以道:「師傅……這是?」
不知不覺有些分神,盯著賞心悅目的三日月宗近,也讓五条國永陶醉於之中。
三条宗近沉穩說出自己在鍛造三日月時,是什麼樣的心情,又是以什麼心態認定這份美。
「三日月宗近是我走遍各地欣賞了無數美之事物所製成的刀劍,要說祂集結了天下之美也不為過,至少這是我所認定的美之定義,也是我追求美的私心。」
將自己的心思投射到刀劍身上,三条宗近認定的世間之美數不勝數,想把人生中所得到的美全寄宿在這把刀之中,這是他在鍛造三日月宗近時一心所想的事。
但是,這個美不是人人都一樣,更不是每個人都能體悟到「同樣的美」。
「但我無法做到同樣的美!」這番言論令五条國永迷惑不已,他情緒低落說著:「我開始不清楚自己想追求什麼,一昧模仿同樣的刀真的好嗎? 」
「但這就是我的起始,我崇拜著這樣的美,也追求著這樣技術高超的師傅。但是,如果無法接近三日月宗近的美,那根本就連仿冒品也不如!?」
五条國永還未明白真理、走出迷惘的漩渦,這番未經整合的話聽來語無倫次,卻也是他此刻最真實的想法。
喜歡一件事物都是從模仿開始,但如果一昧只是仿效,那會在過程中逐漸看不清自己「真正想要什麼」。
「這份美能夠受到國永的肯定與認同,我同為三日月宗近感到與有榮焉。」
三条宗近朝五条國永行禮,絲毫不在乎兩人間的身份關係,一心只想代替手中的刀劍表示謝意。
「師傅……。」五条國永見年邁的師傅彎起腰來,趕緊上前伸手扶起三条宗近。
「我相信國永熱愛刀的這份心有多強烈,假使你是以仿效的心下去製作的美也無妨……。」三条宗近沒有任何苛責,反而覺得誠實道出實情的五条國永相當值得欽佩,他給予肯定說詞道:「追求美並不可恥,只是,國永所認為的不完美在哪?」
「我所認定的美……。」五条國永眼眶微熱,低沉的聲音說到一半,後面的話全堵在喉嚨,他的思緒阻斷了自己。
憶起一直以來的鍛造經過,他將玉鋼塊於逐漸升溫的爐火中燒製,藉由厚實的雙手提起鐵槌,來回反覆敲打再堆疊,重複著同樣的動作數十次、數百次,整個人都彷佛身陷在烈火之中燃燒。
在高溫塑形的過程中,感受到自己的身心都與熔融玉塊融合在一塊,靈魂無法從中抽離開來,就好似脫離了繁雜的世俗人間,存在於單純的火紅空間中無法自拔。心如止水格外清淨,唯有在這時刻人心最為放鬆。
喜歡獨處在這個環境下身陷自我的世界,這是五条國永對於世間最根本的喜歡,無戰亂紛擾、無權力鬥爭、喜怒憂愁全依自己。這份純粹喜歡的意念全寄宿在他的心與刀之中,他喜歡刀最純粹的美。
「我……。」準備啟口的話瞬間化為無聲,五条國永恍然大悟,原來他一直以來都在否定自己的純真。
三条宗近引導著自己的弟子走出迷惘,帶著說笑的口吻回答著: 「如果每個人都追求『一樣』的美,那豈不是挺乏味的?」
即使每個人追求著共同的目標,但所得出的「美之定義」因人而異。
沒有人能夠鍛造出完全相同的刀劍,每把刀都是獨一無二的。
「每個人所認定的美不盡相同,即使是出於模仿,那把『大太刀』之中也有一半源自於國永獨有的特色。」
三条宗近明說著,將五条國永糾結困惑的點說出來。
大太刀之所以會與三条宗近的三日月宗近不一樣很正常,因為這是屬於五条國永鍛造的刀劍,而不是三条宗近。
「有機會帶那把大太刀過來讓我評鑑過目吧!」三条宗近如此言說,由衷希望五条國永能正視自己的作品。
「……。」
那把不被五条國永認可的刀劍,如果能透過三条宗近的話語重新賦予新的意義,那無論是對那把刀來說,還是對於五条國永本身,想必都會帶來極大收穫。
這次的沉默更加漫長,直到三条宗近再次出聲喚回道:「國永?」
五条國永露出了黯然神傷的表情,語重心長說著: 「那把刀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