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佚彩“顺利”登上了锁心台,发现令朝和那些暗灵根的修士也在。
红月节那日,佚彩把稳定天镜和破除迷障的法阵教给了令朝,他和暗修们数日布置,终于驱散了这片阴霾。
驳杂的灵根归位后,两界众人将不再生而单灵根,想要拥有修行最容易的单灵根只能舍弃原先的灵根转换为暗灵根。但这种转换是不可逆的,仍需谨慎。
暗修将不再是过街老鼠,而是与其他八大灵根的修士并驾齐驱的存在。
佚彩低头看向一个个跪坐在地的暗修,他们大多是个令朝差不多年纪的少年郎,却因为身上背负的厄运,过早地磨去了锋芒。
佚彩如今已登神位,她的话对于这些凡人而言,就是神诫。她神色肃穆,开口道:“暗灵根的修士同其他灵根一样,你们不是命运的弃子,是逆流而上的弄潮儿。”
“令朝,带大家去避一避吧,你们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令朝送弟子们乘上鳄鱼后,自己却执意留下,桑梦秋见佚彩默许,也就由他去了。
这厢,温凌与冥火巨兽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温凌将那凶兽一路引至心潭岛上空,将剑反身一甩掷出一片烈焰,带着刺骨的杀意,连周遭的空气都为之扭曲。
冥火巨兽发出令山海震颤的嘶吼,正当观战的众人以为它还有反扑之力时,耀眼的流光从它的腹部飞散而出落入止洲的眉心。
温凌不再耽搁,长剑疾刺,将剑送进冥火巨兽的胸膛。
与天镜一般,与天同寿的灵物,就这样失去了声息。
是时候了。止洲豁然睁开眼,三魂七魄归位,此刻的他无比清楚自己的使命。止洲顶着身前冥火巨兽和身后天镜强大的灵压冲击,举起神剑沧浪。
剑刃处环绕着水柱和冰棱,在凶兽的肚皮上劈下纵横的伤口。
堆叠的碎镜从冥火巨兽腹中喷发而出,冥火巨兽的尸身天女散花般落入汹涌的大海。
怒涛奔腾咆哮,汹涌的海浪卷起白色的浮沫,心潭岛像一叶即将被吞噬的孤舟。
师又槐的支撑也到了极限,天镜碎片逐渐悬浮。刺眼的强光和巨大的轰鸣令所有人的视觉听觉短暂失灵,更不必说出于爆炸中心的止洲了。
天将无天,地将无地。末日大抵如此。
佚彩飞身而上扶住了下坠的止洲,她笑眯眯地低语了一句:“还要感谢朗月仙的这缕神魂。”
她放下止洲,再次跃至云间,催动神力开始排布这些形状不规则的玄冰石碎镜,直到每一块的位置都与地上的裂痕完全对应。
层云密布,偶尔亮起一道闪电,雷声却迟迟不肯落下。佚彩结出一个风场托住空中巨大的神镜,寒冰的气息逐渐削减,神镜的边缘已经有融化变形的趋势。
佚彩看了一眼悄无声息的乌云,额头渗出一层薄汗,懊恼道:“来不及了。”
她如同羽箭俯冲落下,天镜的灵力波动愈发剧烈,刚消耗了大量法力的她嘴角渗出血丝。
佚彩用力捏着天道的魂魄,拔出佩剑,厉声叱责:“你身为天道,却罔顾天地法则倒行逆施,今日下场也算是咎由自取。”
一剑挥下,袖子里的陆画漪冲出来挡在天道身前,两个魂魄一同消散湮灭。
众人见佚彩就这样斩了天道和陆画漪的神魂,都默不作声。
只有温渌清楚地看见,有两缕青烟没入天空中的玄冰镜,很快消失不见。
原来让她在炎池里殚精竭虑的,就是这些玄冰镜碎片啊。
佚彩又咳出一口血,却满不在乎地抿去血迹,转头看向锁心台上的众人:“诸位,我以玄冰石打造了一方神镜想要把镜外的世界移花接木,如今还差最后一道考验。诸君谁愿与我共赴天劫?”
温凌应道:“为修士者,护佑两界理当义不容辞。”
其他人虽一言不发,但都隐隐地围绕佚彩在四周,没有一人离开。
佚彩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提剑走近了桑梦秋:“接下来要牺牲一下你了,师兄。”
桑梦秋垂下头,苦笑着看向自己流淌鲜血的手腕。“虽然料到了,但小师妹这么干净利索地动手,师兄心里还是有点难过。”
他的血能沟通天镜的灵气。曾经,也有很多人想要他的血肉。桑梦秋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心甘情愿献祭自己。
果然,锁心台下的摇摇欲坠天镜开始猛烈震颤。天空中电闪雷鸣,乌云像是从玄冰镜里生长出来一样,很快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千桑落叶梦秋尽,百雀登枝盼夏归。
雷填填兮雨冥冥。
乱七八糟的歌谣在他脑海里浮现,真奇怪,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为何心中还是有些怅然呢。
落雷以吞天吐地之势向他袭来。他阖上眼眸等待命运的绝响,却见佚彩在自己手腕上也划了一道,大步踏到他身侧。
桑梦秋瞠目结舌,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
佚彩耳语道:“我好歹也是半个神,总不能丢下你一个……桑梦秋,你怎么哭了?”佚彩错愕地抚过桑梦秋的眼角,指尖沾上了温热的泪水。
桑梦秋用失血过多微微发麻的手牵住佚彩,两人的血交汇在一处滴滴答答地渗入天镜。“在我父亲的家族有种婚俗,取夫妻二人的血滴在一起,就算合卺。你说,我们这算不算又拜了一次天地?”
桑梦秋心满意足地倚着佚彩。
“……我看你是失血过多糊涂了。”
听见佚彩的嘀咕,桑梦秋竟笑了。
上一世,众生寂灭,也是这样一番景象。天道被诛,五雷轰顶。天镜破碎,他的血汇入瓢泼大雨中。
纵然此世无法改写命运,万劫不复他也愿意作陪。
“秋朝节,是我的生辰。”
他们处在整个天劫的阵眼,稍有不慎便会被灵压聚起的罡风撕裂。
“我出生在秋朝节的子夜,所以叫梦秋。”
一道道落雷密集地砸在桑梦秋和佚彩身上,锥心刺骨亦不过如此。
“可惜今年的庆典,等不到了。”
周围的轰鸣与嘈杂都逐渐远去,他的世界终于陷入沉寂。
都说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眼前会出现走马灯,可是他的眼前此刻却是一片漆黑。
……
“喂,醒醒。”温渌踢了一脚桑梦秋。
桑梦秋睁开眼打量起四周,发现他们置身于无边无际的荒芜黑暗中。“这里是冥界吗?大家也都在啊。”
师又槐露出痛楚的神色:“是啊,黄泉路远,我们送你一程。”
令朝一身宽大的黑袍子半遮住脸,周身环绕着绿幽幽的火焰,真有几分鬼使的样子:“这位前辈可还有什么未完的夙愿。”
桑梦秋这会儿也看出来众人是在同他开玩笑,顺着往下问:“说出来就能帮我解决了?”
温凌抱着胳膊冷笑了一声:“说出来,我们好嘲笑你一番。”
佚彩蹲下身来,用哄孩子的语气揉了揉他的脑袋,“在我见过的许多故事里,掌管雷电的神都是众神之首。你现在可是创世神了。”
师又槐见不得他俩挨得近,借着介绍事情始末的由头,自然而然地隔开两人。
“……所以,我们现在身处玄冰镜内的世界?”桑梦秋听了师又槐的解释才知道,佚彩先前用二人的血引来玄冰镜内外两重天劫助众人飞升。
“玄冰镜可折射双影,寒雀仙应当是将天镜外的世界强行转移到玄冰镜中,又引出一个新的世界与之平衡。”止洲回想起瀚海城山洞里那种闪着幽光的石头,原来她从那时起已经在筹备谋划。
混沌初开,他们作为最初的神降临此界,献上神明的祝福。轻清者上升为天,阴浊者下降为地。
温渌造出连绵起伏的地势,止洲添上海洋与河流。师又槐松开手,一颗种子落入湿润的土地,在几息间破土而出,幼嫩的芽迅速膨胀硬化变成粗壮的枝干。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将在这里见证新的传奇。
佚彩掷下了一座曾经在昆仑宫炼制出的宝塔法器,令朝随即留下四个罗刹鬼镇守在宝塔四方,温凌打了个响指,一束真火从塔尖冒了出来。
桑梦秋眉开眼笑,掌心跳跃着霹雳电光:“我的御龙殿该在这里发扬光大了。”他结了个印,一枚龙蛋凭空出现,落在星海中央吸收着日月星辰的精华。
桑梦秋转头看向佚彩,搔了搔头有些羞赧地笑了:“这个原本是想送给小师妹的,改日再去昌陵泽给小师妹寻一个。”
佚彩婉拒了桑梦秋的好意,并在心中对着龙蛋默默祈愿:希望你长成一条又高又帅的龙,鹿角驼头、兔眼蛇颈、蜃腹鱼鳞、鹰爪虎掌、牛耳狮鬣,不要和昌陵泽那些大鳄鱼一样。
这个世界,也是新任神明们控制权能的最佳试炼场。
见大家都施法完毕,佚彩开启了返回的法阵,他们要赶在玄冰镜彻底融化之前离开这里:“神祇们,该回到我们的世界了。”
他们走后,这个世界会再次诞生神灵与人类,带着陌生神明的恩赐开启自己的故事。
众神在玄冰镜内创世,对于玄冰镜外的修仙上界来说却不过须臾之间。
回到修仙上界,火神温凌撒下一片天火,控制了两界千百年的天镜在肆意飘舞的火舌中化为灰烬。
玄冰镜也彻底融化,从今往后,三个世界各自独立,再不互相连通。
冥神令朝手持符节,黑袍伏地,口中念念有词:
人肉以祀,其骨为醢。
魂往必释,魂兮归来!
他想起佚彩对他说过的话。
冥神代表的不是杀戮,而是救赎。引渡那些迷茫的魂灵找到归途,迎接新的开始。
超度完所有被用于活祭的亡灵,一时间气氛悲凉肃穆。水神止洲召来大雨,像是代替神明流下的眼泪。
滂沱的大雨整整下了七日,冲刷掉世间的伤口与尘埃。
止洲立在一片空茫的海面上,汹涌的波涛之下,是他曾经生活了多年的心潭岛。他放下一盏没有点燃的河灯,看那河灯在雨打浪卷之下浮沉。
沧海桑田,无外乎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