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了,在这秋天的阳光里,显得那样温暖,幸福,“是舍命陪君子。”
韦小宝转了转眼睛,不服气道:“我知道。小玄子,就是君子嘛,一国之君,真命天子。”
满含笑意的眼眸,粲然生光,康熙无奈,摇了摇头,“你呀,朕说不过你。不过,说句实话,朕也不用你这样,反正现在,时候还早,朕,就教你一下御马之术,好不好?”
“有劳师父指点!”韦小宝双拳一抱,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两人对视一眼,心下皆欢,好似春风拂面,熨帖,恬然。
康熙,先是简单教了教上马,和下马的基本动作,又将如何,配合着马儿的跑动,调整自己的姿势,讲得清楚,明了。韦小宝听得入神,跃跃欲试,一个翻身,便又骑了上去,问道:“皇上师父,接下来,是不是用鞭子狠狠一抽,马就会像箭似的,嗖一下冲出去了?”
韦小宝刚一扬手,就被康熙拦了下来,“想让马跑起来,只要你两腿,夹一下它肚子,再用手,在它臀上轻轻一拍就行了,马是有灵性的,不要这样……”
康熙的话,说得很轻,可韦小宝,还是从这语气,神情之中,读出了不忍,知他是爱马之人,哪会舍得,用鞭子去打?抱歉道:“师父教训的是,徒儿知道了。”
不远处的草丛,忽现异动,弹指间,一只猛虎,径直钻出,吊睛白额,头生“王”字,威风凛凛,与两人,仅距五丈之遥。伴着一声低沉的咆哮,血盆之口,轰然张开,露出白齿森森,两寸有余。
“啊!”本就不谙马术的韦小宝,被这一幕,吓得手足无措,马匹,亦因此而惊,忽前蹄一抬,将他顺势摔下。
老虎瞬间,嗅到了食物的气息,探出利爪,疾扑向前,满身雄壮而结实的肌肉,在黑黄相间的皮毛下,若隐若现。
康熙忙从身旁,折了根拇指来粗的树枝,急急掷去。那虎吃痛,退开丈许,紧接着,又是一声吼啸,转往康熙扑来。
“驾!”御马闪过,康熙俯身一捞,将韦小宝拉上了马,指尖飞石点出,激得方才,韦小宝座下之马,朝南窜去,自己,则带着韦小宝,一路向北,驰骋在原野上。
跑了不知多久,四下,已是冰天雪地,韦小宝口中申吟,却越发震颤心魄,令他魂悸难安。细细望去,只见,他双唇惨白,无一丝血色,脸上冷汗横流,五官扭曲难辨,好像每一刻,都在承受着无以言说的痛苦。
“小桂子!”他话音刚出,却见韦小宝瘫软如泥,向地下滑去。
“吁……”康熙一把,攥住韦小宝双臂,忙住了马后,扶他坐在地上。
“小桂子,你……你这是怎么了?!别吓我呀!”康熙焦急问道,不知,是不是坠马伤到了肋骨,如今,又经一番颠簸,要是断骨,插进肺里,就没救了。
眼皮几下闪动,驱了蒙住视野的波涛,康熙解开他胸前的衣衫,悉心检查起来,确认骨头没有受伤,才稍稍舒了口气,可是,他却怎么,也无法扶韦小宝,再站起身来,更觉他身子,热得滚烫。
虎啸声,再次响起,那巨虎,已衔尾追到视线之内,却在十几丈外,突然停下,右眼血肉模糊,眈眈而视,似乎,是有了忌惮。
韦小宝,忍着噬骨的疼痛,有气无力,勉强说道:“小玄子,人家说……老虎,是最记仇的……你……你毁了它一只眼睛,它一定……我不行了……你,你快走吧,别管我了……”韦小宝每说几字,胸膛里,便会荡起一阵,又一阵,混着浓烈血腥味道的喘息。
康熙向那恶虎,狠狠瞪了一眼,转而,望到小宝脸上的神情,满眼的泪水,颤抖的身躯,与握着匕首,却无力抬起的手臂,还有胸前,那一道道纵横交织的伤痕,红了眼眶。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要他一个人,手执寸铁,去面对这无比凶残的猛兽,他怎能不怕?
“韦小宝!!”他发了疯似的吼道,从小到大,他从未有一刻,有过现在这般失态,“你爷爷的!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以为,要是你……”
巨虎突然扑上,康熙奋力一跃,抱着韦小宝,闪身避开,两人在雪地上,连打了几个滚,才在一棵大树前停下。
拧着双眉,生怕方才一动,令他伤势加剧,现在,要是一口气上不来,人就不行了。虽然,他不知小宝,究竟伤在了哪里,也不知他为何,会疼得这样厉害,可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这样丢下他!天寒地冻,方圆几里,都不见人烟,更有恶虎来袭,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不是摆明了,让他去死吗?
“小桂子,你撑着点儿,朕现在就带你走。”
韦小宝,已说不出话,只是热泪涌流,头颈,拼命地摇摆,又要用尽气力,将他推开。
康熙右手,变了刀状,一咬牙,向韦小宝砸去。
“呃……”韦小宝,没有丝毫防备,只觉颈上一麻,便昏倒在康熙怀中。
“小桂子,对不起!朕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抚着他的脊背,感受着他身上,火一般的炽热,康熙将他抱起,满含歉意地说。跟着飞身上马,又向北面,奔命而去。
可就在他以为,他们终于,从虎口脱离之时,一个黑影,却突然从眼前,一闪而过,将小宝,从他手中夺去。
“小桂子!!”那黑影,明明酷似人形,一身长袍,面目,却怎么,也无法看清,“难道,是鬼?”
夜幕笼罩,毛骨悚然之间,目中的杀意,却变得越发汹涌,不管那黑影,是何方妖孽,他都必须,把小桂子救回来!
“驾!驾!!”他扬起鞭子,狠狠,抽打在马儿身上,可是,任他怎样努力,都只能看着那黑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上……
猝然,从黑暗中惊恐坐起,原来一切,只是场梦。
回拢心神,稍自宽慰。神龙教,派了个假的韦小宝,易容入宫,图谋不轨,于是,他命人从鹿鼎公府,取了经书,将计就计。
这班贼人,如此行事,那小宝,应该多半,没有被他们抓住,可是,他一个人,又能去哪儿?身上的伤,现在怎么样了?默默忖思之时,稍作转念,却又俶尔,嗔意暴起,一拳,击在冷冷墙壁之上。
韦小宝,那个侵吞了大清命脉图的混蛋!他恨不得,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拆骨抽筋!为什么?为什么在梦里,他竟会如此自轻自贱?!!一心顾念着那个,早该,被砍了千百次头的混世魔王,他的安危,性命。
难道,难道太后所说,真一语成谶?难道,他已不知不觉,成了个不明是非,不辨忠奸,只知一意孤行,置祖宗基业,君臣礼法,于不顾的昏君?坤宁宫里,康熙静静,靠在床帷,一遍一遍,拷问着自己的内心。
沉沉夜里,自己,跟那人间的点点滴滴,在他眼前,一切,竟清楚得,是那样可怕……
“韦小宝,朕不欠你什么,了结了这件事,你我,从此再无瓜葛!”他低下泪眼,紧闭牙关,在心中说道。
一双手臂,向他幽幽伸来,皇后睡眼惺忪,口中含糊喃喃,已环住了他的肩头,直向他怀中靠去。
康熙皱了下眉,将她推开,低声斥道:“不要这样,朕觉得很热。”
这一声,虽很轻盈,却威严难喻,更似一盆冷水,劈头浇下,将她的神智,从深闺暖帐的半梦半醒之间,拖入万丈冰渊,“臣妾知错。”她赶忙撤回手臂,翻身睡去。
寝帐外不远,摆着几尊熏炉,静静燃着。即便,是数九寒冬,也敌不过那黑暗里,熊熊跳动的炭火,送来的暖浪。然而,此刻的她,心底,却只一片冰凉,就在刚刚,皇上,还将她紧紧拥在怀中,说着什么,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的话语。初闻之下,她欢喜非常,以为皇上从此,定会常来,与己共眠,却不料,就只这片刻的工夫,那人,却又突然,变了颜色。个中情由,她猜得出一二,却丝毫,不敢去问,不敢去想。只能默默,无奈地承受着,承受着虽有夫君同床,却是孑然一身,枕冷衾寒的,这般苦痛,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