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远侯拈着那截断枝,冰水顺着指缝滑落。他未看赵生,只凝视着枯枝上一点将褪未褪的残红,唇边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仿佛朔风吹过冰棱。
“铜墙铁壁?呵…好大的手笔。”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重压,令跪地之人脊背瞬间绷紧,冷汗浸透重衣。
“查!继续查!便是掘地三尺,把东安翻个底朝天,也要把那‘无形’之手给我揪出来!苏寝是死是活,身在何处,所图为何…我都要知道!”
他五指倏然收拢,那截坚韧的海棠枯枝在他掌心寸寸碎裂,化为齑粉,簌簌落下,混入冰冷的雪泥之中,再无痕迹。
一股无形却沛然的寒意,瞬间笼罩了整个庭院,比这北境的朔风更刺骨三分。
赵生浑身一凛,重重叩首:“属下遵命!定不负侯爷所托!”
明远侯不再言语,只将目光投向灰蒙蒙的天际尽头。
长生轮回阵已成,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这天下棋局,又到了落子无悔的关头。而突然出现的苏寝,还有那只看不见的手,究竟是早已布下的弃子,还是…足以掀翻棋盘的异数?
庭院寂静,唯有风铃呜咽,和着雪落之声。
*
残阳斜照,美人城极明殿的琉璃瓦上,晕开一片暖融的金红。
殿内药香氤氲,封灵籁正俯身探视病榻上的戚玉嶂,见他气息虽弱却尚平稳,方将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几分。
她轻柔地替戚玉嶂掖紧被角。
殿门轻响,若衣的身影悄然出现,立在门边,并未踏入,只对着她微微招手,神色间透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凝重。
封灵籁心领神会,回望榻上人一眼,步履无声,宛如一缕清风,随若衣步出殿外。
庭院寂寂,竹影婆娑。
两人在石桌旁坐下,夕阳的余晖给若衣素静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暖边。她未多言,径直从宽大的袖袍中掏出一叠密函,纸张微皱,显然被贴身藏着,一路疾行而来。
“小姐请看。”若衣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带着山雨欲来的寒意,“探子急报:昏君……已下旨,调平武将军谢重风星夜兼程,镇守北境苦寒之地。”
封灵籁闻言,接信的手蓦地一顿。
若衣抬眼瞧她,目光如凝霜,续道:“同时,八百里加急,诏令明远侯……班师回京。”
“明远侯……”封灵籁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她眼中掠过震惊与忧惧交织的寒光。
谢重风被调离,明远侯被召回……这绝非巧合。
昏君为何要将一个手握重兵、威望极高的明远侯召回都京?莫非他阵法已成便要卸磨杀驴?
封灵籁思来想去竟想不明白此刻昏君的想法,朝廷这步棋,哪里是调兵遣将,分明是驱虎吞狼,又引狼入室。
她掌心微汗,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扫过殿内方向,戚玉嶂苍白的面容与小曲惨死的模样在她心头一闪而过。
“明远侯……接旨了?”她问,声音已然恢复平稳。
“飞鸽传书,已在归途。”若衣沉声道,将剩余的信封推向她,“小姐,风暴将至。”
封灵籁深吸一口气,将那叠沉甸甸的信收入袖中。残阳如血,映着她眉宇间凝结的坚毅与隐忧。
她站起身,裙裾拂过微凉的青石:“天意难测,人心叵测。无论朝堂如何翻覆,眼下……”她目光转向殿内,“守好眼前人,方是紧要。”
若衣拦住她,“事到如今,你还要放任明远侯这个贼子么?”
封灵籁闻言缓缓转过身,残阳余晖笼着她的半张脸。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定定地锁住若衣,目光灼灼似要穿透她的皮相,直抵灵魂深处,看清对方心底每一寸角落藏匿的究竟是义愤还是私心。
“你们为何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不是我们要置他于死地,而是天下人要置他于死地。”
若衣迎着她灼人的目光,寸步不让,声音清冷如冰,“我给你的信中有关于明远侯在江湖帮派中的联系,其中被你覆灭的弯月堂,曾与他联系最为紧密,输送金银、刺探消息、杀人灭口,桩桩件件,绝非空穴来风!他扎根之深,远超你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