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衣的目光从巷口收回,落在封灵籁僵直却挺立的背影与戚玉嶂濒死的惨状上。
那双清冷如古井的眼底深处,终究难以抑制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言的涟漪,如同投入石子的静潭,瞬间漾开又迅速归于沉寂。
封灵籁探手入怀,掏出一个青瓷小瓶。她不由分说扣住戚玉嶂冰冷的下颚,将瓶中药丸尽数倒入他口中。
她的声音虽然带着一丝哽咽,却异常凶狠,如同受伤母兽的嘶吼:“戚玉嶂,你给我听好了!不许死!你若敢闭眼……我便追到阎罗殿,掀了他的桌子,也要把你拖回来!”
言罢,她已不再看他。迅速又从怀中摸出另一个更小的瓷瓶,贝齿咬开瓶塞,将其中辛辣刺鼻、药味浓烈的粉末,狠狠按在了自己肩头那道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伤口之上。
剧痛如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下,封灵籁全身剧烈一颤,额角瞬间布满豆大的冷汗,牙关紧咬,下颌绷成一道冷硬如铁的弧线,生生将痛呼咽了回去。
她手下动作丝毫未缓,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狠厉,又从腰间早已破烂的衣襟上撕下一条相对干净的布条,手法迅疾而粗暴地开始缠绕止血。
巷口外,追兵的脚步声、盔甲碰撞的铿锵声、粗暴的呼喝声,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逼近。
“搜!他们跑不远!定是钻进了这些老鼠洞!”一个粗嘎凶戾的嗓音厉声咆哮,带着浓重的杀意,如同恶鬼索命。
杂沓沉重的脚步声在巷口外骤然密集停顿,紧接着便是粗暴的翻查和刀剑劈砍障碍物的声音。
显然,美人城护卫最后的防线已然彻底崩溃。
若衣贴在巷口冰冷的墙壁阴影中,气息收敛得近乎于无,心跳都仿佛停止。
她手中那柄斜倚的油纸伞,伞尖极其细微地上抬了一分,伞骨间隐隐传来几乎听不见的机括转动声。
她那双碧海般的眸子,此刻寒光凛冽,如同冰封千年的湖面骤然裂开缝隙,映着巷口外晃动的火把光影,冰冷地锁定着每一个靠近阴影边缘的模糊轮廓。
“头儿!这里有血迹!新鲜的很!一路滴进去了!”一个士兵带着发现猎物的狂喜惊呼声,在巷口不远处炸响。
“好!哈哈!天助我也!给我仔细搜这条巷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格杀勿论!”粗嘎凶戾的嗓音再次响起,充满了志在必得的残忍与兴奋。
沉重的军靴踩踏碎石的声音,开始试探性地、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向巷口阴影处踏来。
靴底碾碎石子的咯吱声,如同催命的鼓点,一下下狠狠敲在三人紧绷欲断的心弦上。
封灵籁直起身,肩头的剧痛让她身形微微一晃,鲜血瞬间又渗出绷带。
她迅速扫了一眼气息奄奄、蜷缩在墙角如同破败人偶的戚玉嶂,又看向巷口阴影中如同蛰伏毒蛇、蓄势待发的若衣。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与肩头撕裂般的灼痛,将体内残存的内力尽数提起,凝聚于四肢百骸。
随后,她毫不犹豫地再次将戚玉嶂沉重的身躯背起,对若衣密道入声,声音嘶哑:“若衣,走!”
“咳咳……美鲛人……”戚玉嶂伏在封灵籁背上,他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涣散的目光努力聚焦在她染血的颈侧,那温热的、带着她生命气息的液体正蜿蜒流下。
他手指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触碰她冰冷的脸颊,“别……别管我……走……求……”
“闭嘴!”封灵籁低叱一声,声音嘶哑却强硬,如同鞭子抽打在戚玉嶂濒临溃散的意志上,“戚玉嶂,你给我撑住了!想死?没那么容易!你的命,阎王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抱紧!”
她的话语,是命令,是誓言,更是支撑他残魂的最后一道光。
若衣闻言,身形无声向后飘退半步,油纸伞在她手中轻盈一收,瞬间敛去所有锋芒,重新变回那副人畜无害的柔弱模样。
她紧跟在封灵籁身后,两人如同两道融入黑暗的绝望幽魂,毫不犹豫地向着这条狭窄小巷更深、更黑暗、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未知尽头,亡命奔去。
腐烂的气息更加浓重刺鼻,巷子似乎越来越窄,头顶参差的屋檐低垂,仿佛随时会坍塌下来,将人活埋。
但封灵籁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她背负着沉重的负担,肩头伤口在剧烈的奔跑中再次崩裂,鲜血顺着臂弯不断淌下,每一步都在湿滑泥泞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浅浅的、触目惊心的血印,如同绝望深渊里挣扎开出的引路之花。
就在两人即将冲出这死亡小巷的尽头,奔向更渺茫的未知时,旁边一扇看似破败腐朽、紧闭的陈旧院门,竟毫无征兆地从内猛然拉开。
腐朽的门轴发出刺耳欲聋的呻吟,在这亡命奔逃的死寂路上,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门缝中,探出一张苍白而惊惶的少女面庞——正是肖灵音。
她急促地朝着封灵籁和若衣的方向拼命招手,声音压得极低,“无名!快!快进来!这边!”
封灵籁疾驰的身形硬生生顿住,带起一阵裹挟着血腥与尘埃的微风,吹动了肖灵音额前汗湿的碎发。
她的目光瞬间如电扫过肖灵音惊惶而急切的脸,又闪电般掠过那扇洞开、如同黑暗巨兽之口的门扉。
封灵籁背着戚玉嶂,身形如鬼魅般一闪,瞬间没入那扇洞开的院门之内。
若衣几乎与她同步而动,身影瞬间消失在门后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