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穿透逐渐扩大的缝隙,死死锁住外面那片被月光勾勒出轮廓的死寂废墟。
石板门洞开,封灵籁身形如电,疾射而出。甫一站定,右手已迅疾拂开窗前倾倒的盆景,露出其下木托。手掌精准按在托底一道繁复木雕花纹凹陷处,内力微吐,机簧轻响。
身后沉重的石板门应声而动,以远超开启时的速度轰然闭合,严丝合缝。
封灵籁这才略松一口气,迅速环视四周。这间位于府邸最偏僻角落的静室,亦未能幸免于难。
室内狼藉遍地,宛如狂风过境:书架倾倒,卷册散落如雪;桌椅翻覆,断腿残骸横陈;满地皆是碎裂的瓷片、瓦砾,还有那些被粗暴践踏、撕扯得面目全非的字画,墨迹与泥土混作一团,无声控诉着暴行。
所幸,这处隐秘所在终未被那些鹰犬察觉,密道入口得以保全。
她屏息凝神,侧耳细听片刻,确定门外并无异动,方才小心翼翼地将房门推开一线。
清冷的月光混着焦糊气味涌入,映照出外面更为触目惊心的景象。
假山倾颓,花木尽毁,精心布置的回廊水榭只余下几根焦黑的木梁凄惨地戳向天空。
残垣断壁间,唯有几缕未散尽的焦糊气味在空气中弥漫,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惨烈的洗劫与焚烧。
一股锥心刺骨的悲愤,混杂着蚀骨的冰冷杀意,如同火山熔岩般直冲封灵籁的顶门。
她死死咬住下唇,齿间瞬间尝到一丝腥甜,才将喉头翻涌的哽咽与怒号强行压下。
朋友机警脱身,确是不幸中的万幸,然而这处承载了无数欢声笑语、心血与羁绊的“家”,这方曾是她漂泊灵魂得以片刻栖息的港湾,竟被昏君豢养的爪牙如此肆无忌惮地蹂躏、践踏,最终付之一炬,化为眼前这满目疮痍。
这废墟,如同一个巨大的血色烙印,深深烙在了她的心上。亦如一年前的青峰山,她的师门。
封灵籁的目光在这片承载了太多回忆的焦土上只停留了短暂一瞬。那悲恸与怒火并未使她沉溺,反而淬炼出更冷的锋芒。
下一瞬,她足尖在残垣上轻轻一点,身姿如穿云孤雁,轻盈却又决绝地纵身而起,悄无声息地融入沉沉夜色。身影几个起落间,便已消失在都京城鳞次栉比的屋脊暗影深处,再无踪迹可寻。
残月隐没,东方既白。
封灵籁的身影如同鬼魅,在都京城初醒的市井街巷、废弃院落、甚至达官显贵府邸外围的暗影中,无声地穿行,寻觅了一整日。
她几乎她踏遍了若衣所述肖灵音可能出现之处,探访了数处只有她们才知晓的隐秘落脚之处。每一次悄然靠近,她的心弦都绷紧到极致,既盼着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又唯恐惊动了无处不在的鹰犬。
然而,日头西沉,依旧杳无音讯。
肖灵音带着小曲仿佛一滴水珠融入了浩瀚的江湖,再无半点痕迹可寻。所幸,同样没有她落入昏君之手的任何风声传出。这诡异的“平静”,反而让封灵籁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几分。
“藏得够深……”封灵籁立于一处高耸屋脊的阴影之中,远眺着被暮色笼罩,渐次亮起稀疏灯火的庞大都城,低声自语,清冷的眸子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安心。
以肖灵音的机敏,若她存心要躲,这都京城再大,也未必能困得住她。此刻的沉寂,或许正是她安然无恙的最好证明。
思及此,封灵籁紧绷了一整日的神经稍缓,随之而来的便是挥之不去的疲惫。但这点疲惫,瞬间便被即将到来的子时之约所取代。
她不再停留,身影如轻烟般自屋脊滑落,悄无声息地朝着城外美人城的方向,疾掠而去。
*
残月如钩,悬于美人城嶙峋的檐角之上。
封灵籁随若衣穿廊过院,最终踏入一座气势恢宏的殿宇。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四壁古朴苍劲的石刻与穹顶繁复的藻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一种无形的肃穆威压。
殿首高台之上,端坐着两人。
居中者正是美人城城主,一袭玄色锦袍,面上覆着深沉恶鬼面具,唯有一双眸子在烛影下开阖,精光内蕴,不怒自威。
其身侧,则是一位身着青衫的男子。此人气质与城主迥异,身形挺拔如崖畔孤松,面容清癯,眼神温润平和,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然笑意,看似古井无波,却又隐隐透着渊渟岳峙的深不可测。他随意而坐,气度却令人不敢逼视。
封灵籁步履沉稳,行至殿中,目光在青衫男子身上极快地掠过,心头微凛,面上却不露分毫。她抱拳当胸,向着城主方向微微一礼,动作干脆利落,带着江湖儿女特有的飒爽:“封灵籁,见过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