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慕翻了翻相册,原本已经想好了不管拍成什么样,他都会留着这张照片,没想到它的观感竟然比清晰的背影还要好,清晰的人群与祁非对向逆行,只有祁非的背影模糊的,仿佛闪着光。
祁非这时已经在店里找好了座位,一会儿看看他,见他望过去,又飞速把眼神撇开,果真一副闹别扭的模样。
烛慕便收起手机主动寻了过去。
“怎么不去挑馄饨?”
祁非没好气地坦言:“等你。”
烛慕小小地惊讶了一下——他还以为祁非会别扭地找什么其他借口呢。
但他很快回神:“那就一起吧。”
这还是一家自助馄饨店,烛慕和祁非选好满满两大盘的馄饨,递给老板,领到了一个标着“99”、一个标着“555”的红色号码牌,正好赶上有一桌清空,于是坐到了靠墙的中间位置。
祁非失落的表情实在太过惹眼,闷不吭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和他闹别扭。以至于烛慕甚至有一种自己在欺负弱小的感觉。
他只好假装若无其事地刷手机,联系上了祁非正在休假的家庭医生,询问短暂性失忆的注意事项。
然而从祁非的视角看去,他只知道烛慕是在和某个人如火如荼地畅聊,而且打字速度飞快,眼神非常温柔。
祁非一看更是气结。
得到了对面人肯定的回应,烛慕松了口气,他终于抬头,祁非幽深的眼神瞬间恢复正常:“怎么了?”
“听说青云路有一家白切鸡口味很独特……”烛慕刚刚还一副威风凛凛、决不妥协的样子,现在怎么也说不出类似于邀请的话,于是委婉提示道,“想刷个甜酱吗?”
“好啊,在哪儿?”祁非问。
“不知道,我得去找找。”
烛慕刚说完,祁非就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你得先把位置占着,不然我们回来就得站着吃。”烛慕无奈道。
“……那你早点回来。”他都这么说了,祁非纵使脸上百般不乐意,也只好听话地坐回位置上。
二十七岁的祁总平时也没多少表情,现在全用在祁同学脸上了,委委屈屈的表情出现在祁总脸上,既违和又好笑。
烛慕心里笑个不停,心想真应该现在就给祁非拍下来,等祁非恢复记忆,就把视频拿到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祁总面前,给他完整放一遍视频,然后要求他写个观后感,最后再安慰他:“在未来冷若冰霜、叱咤商场的祁总现在也才十七岁的心智,撒撒娇怎么了?”
等到心里笑够了,烛老师面上温文尔雅地哄了两句:“你好好坐着,等会儿我回来给你带饮料。”
烛慕快挤入人群的时候,听见祁非犹豫克制的声音隐隐约约从身后传来:“你……身上的钱够吗?”
祁非记忆还停留在高三的时候,那是个烛慕在食堂吃饭都得掰着手指头算卡里余额的时代,也是烛慕看来虽然遥远,但却最印象深刻的时光。
就像无论何时祁非说这句话的时候都会再三小心犹豫,烛慕本人也不太好过。
对于十七八岁时骄傲的少年人来说,骨头里若有若无沁入的傲气,就像丝丝寒流刺入骨髓,疼得绵长又绝望。
父母接连出事后,他再也不是衣食无忧的小孩子,年少最藏不住事的时候,他会偏过头,无聊地幻想一般这种时候祁非脸上的表情会是悲悯,还是可惜。
这股傲气驱使着他独自走过了太多年,他依然没有做到和解,但现在,至少他能回过头,玩笑似的提醒道:“你忘了这是十年后?祁同学,我现在已经可以养你了哦。”
祁非听懂了他的潜台词,无比平静的眼眸中这才掀起一丝笑意,并非是烛慕想象中的悲悯与可惜,却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情愫,在那双乌黑透亮的眸子里酝酿着,从漂亮的黑色深邃的水晶里投射出了主人的情感。
烛慕的心猛的一颤。
原来十年前,祁非看他的眼神是这样的。
直到耳边传来祁非压低后十分模糊的回复声,在对方的沉沦之中循循善诱,步步紧逼:“那……我们现在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关系?”
烛慕沉醉的大脑如梦初醒。
他不敢看周围有没有人听见祁非惊世骇俗的发言,耳尖飞速爬上一抹红,为自己觉得祁非好像变得越来越无赖的错觉咂舌:“你在想什么,我们就是很普通的朋友关系。”
“哦——”祁非不知道信了没。
烛慕躲开视线,仓惶说道:“我先走了。”
去买补品和白切鸡的路上,烛慕努力回忆十年前的祁非到底是什么样的,但再怎么想也只能确认从高一到高二,他们好像也就收作业的时候才有多一点的接触。
而且祁非每次对上他就总低着头,他对祁非最深的印象就是他的头发很令人羡慕,黑亮浓密,感觉摸起来也不会太硬,也不会太软。
这样不远不近的关系维系到高三上学期才迎来了变化。那时他在饭店后厨帮忙出了事故,祁非作为班主任选出来的全班代表,拿了一束康乃馨来看望他,并且慷慨地提出希望他能紧急接手一份工作。
于是烛慕权衡过后,辞去了自己手头上的一份工作,平时周末挪出三小时去给秦廷玉补习。
祁非有时也会加入他们,但他成绩很好,常常因为不懂秦廷玉“怎么那么简单的问题就是教不会”而被秦廷玉黑着脸炮轰出去。
——其实二十七岁的祁非也很难理解。毕竟秦廷玉父亲大学学的是生物制药,而母亲又是某高校生物学博士,但他生物却只能考五十八。
反正一来二去,三个人渐渐混熟了点,他跟祁非的交流也稍微变多了点。
毕业典礼之后,学校提议同学们可以一起去栾树林底下合影留念,烛慕被拉着和班里大部分同学都拍了照片,同时他自己也去找了几个班里班外和他关系比较好的朋友拍照。
他找的最后一个人,就是祁非。
又或者说,他直到最后才终于找到了祁非。
他找过去的时候,祁非正坐在一个高高的台子上,神色冷淡地俯瞰熙熙攘攘的人群。
看见烛慕在台阶上抬头和他对视的一刹,祁非微微动了下撑在一侧的手臂,随即放松地平躺在台子上,等着烛慕和他并排躺下看树、看花、看天空、看白云。
他们相互约定以后都会回来。
烛慕笑着着说未来再见,但比谁都明白彼此都履行约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何况,那哪称得上是约定,顶多叫客套。
就像祁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突然不再叫他的名字,而是叫他“班长”,就像他周六周日各放半天假,也要在各种兼职间周旋。
他们的关系好像连朋友都不太算得上,更像是做了一场交易的中介与顾客。
然而奇迹意外地发生了。
他们都回到了当年走出去的城市。
他们……结了婚。
……
另一边,自从烛慕去买白切鸡之后,祁非就开始百无聊赖地刷手机,他仿佛早有预料地在相册里找到了几百张照片,并且并不惊讶会看见一半他们共同旅游的合照,还有一半烛慕的单人照。
其中甚至不乏有烛慕的睡颜照,放大了他长而微卷的睫毛,留住了他微微带笑的嘴角。
看得出来,无论是拍照的人,还是被拍的人都是一副幸福的模样。
缺失了一段记忆的感觉其实并不好。明明知道这里的每一张照片可能都是他的亲身经历,都是他亲手按下的快门键,他却一点都体会不到当时喜悦的感受。
而且整件事情似乎也另有隐情。比如他明明已经想好了,如果他没有绝对的把握拿下烛慕,就只会和烛慕保持住简简单单的朋友关系。未来的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就决定越界了?
突然,祁非的视线定在了一个视频的末尾。他目不转睛盯了好久好久,以至于甚至都没有能注意两个年轻男孩走到他们桌前。
直到其中一个寸头男孩特别自来熟地热情开口才唤回了他的心神:“哥,能拼个桌不?”
祁非抬起头,看见了一套黑白配色的校服,眼熟到他几个小时前刚见过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