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顾宴生回答,扶窈先幽幽启唇,“着实怠慢了些。”她慢悠悠转头,外头还在飘雪,“大雪天的,您还任个病秧子在外头冻着。”
话音听起来软绵,像没落地的羽毛,随风漂浮、没有依靠,实则惊雷入海、震入人心。
顾宴生疾病缠身,朝廷人不知?笑话。
在场的钱府人都遭惊掉了下巴,传闻中的幼公主,果真什么话都敢说。
突然肃静的气氛,并未让扶窈感受到不适,她常常会造成如此场面,早已习惯,她笑着,瞅了一圈沉默的众人,视线落在顾宴生的身上,他样子见惯不惯,还有几分纵容。
顾宴生一直如此,无论她是丢了御赐物件,还是给皇后使绊子,他也会面不改色给她收拾烂摊子,事后也只会朝她说几句胡闹,或是一些不痛不痒的惩罚。
他眉目间的纵容,从未改过。
扶窈垂下眸子,心头有些说不明的情绪。
钱治严面容同样震惊,闷头不语,只顾拂着他那几根花白胡须。
但一瞬之间,便收下了神色,往顾宴生那头一瞧,钱治严彻底绷不住了,他闭眼扶额头,止不住叹气,这顾宴生怎还在笑?!
荀朝有扶窈,真是荀朝不幸啊。
朝中朝外都在传,扶窈是由顾宴生带大的,他怎将公主养得如此娇惯?称他病秧子,他竟还笑得出来?看来就是他惯的!
钱治严握紧了手,忍住拍案而起的念头,不停告诉自己是个忠臣,才让心情平静下来。
好半响,钱治严清了清嗓子,“公主说的是,是老臣怠慢了。”
扶窈弹珠子的手一顿,含笑抬头,钱治严面色未改。她挑了下眉,这老头子连脸色都不曾改?
往日遭她呛的老臣再不济也会涨红脸,这个倒是能忍,也不知这老头子在心头怎样骂她。
寻了些乐子,扶窈提了些精神。她目光随意转到顾宴生上,顾宴生恰好也在看她,扶窈勾唇,不再停留移开了目光,既然顾宴生在看她,那她便不想看顾宴生了。
今早,顾宴生可一眼都没瞧她。
钱治严看见了此幕,鲜有挑眉,“顾丞相,公主还真心疼你。”
顾宴生握拳咳了声,笑了笑道:“钱公海量。”
扶窈一听此话,瞬间挺直腰杆,神情认真,“本宫可不心疼他,钱公莫张嘴巴乱说。”
她眼珠子一转,嘁了一声,瞧着顾宴生,她才不心疼顾宴生,她只是实话实说,管不住嘴罢了。
心头莫名烦躁,她没心思弹珠子了,拧眉瞅了眼顾宴生,这人又多嘴替她说话干嘛?
顾宴生对上扶窈的眸子,里头带着娇媚的怨气,他无言抿笑,这人又在怨他多话了,他挑起眼尾,他自当要替她说话。
扶窈最后点耐心遭钱治严的话耗尽,她迫不及待起身,挤出个假笑,声音脆脆,“钱公,既然无事,本宫先走了。”
礼既然已送到,那自然没其他事了,她早就不想呆在这了,回去睡觉不好?话刚甩下,便拂袖离去。
“公主且慢!”钱治严伸手出声。
扶窈轻闭眼叹了口气后,这人又想说些什么?她侧身看着钱治严,偏了偏脑袋,一副有事快说的模样。
钱治严拱手,“皇上既然派公主来,那便晚宴后再走?”
荀帝既然拉下脸面派公主来,他收了礼就放公主离开,这便是拂了荀帝的脸面,任谁来看,都是他礼仪不当,他一心向着荀帝,他们二人之间不能再多个隔阂。
扶窈正欲开口拒了,清荷却掩面在她耳畔说了几句话,扶窈听了后,面色一沉,清荷的话不无道理,父皇亲派她送礼,怎会只有送礼这么简单?
她顶了顶上齿,父皇既然愿意她做这件事,那她不想辜负父皇的信任。
扶窈抱起了双手,朝钱治严点头,道:“钱公说的是。”
钱治严是两朝老臣,他的生辰宴自然排场不小。
待扶窈回府精心打扮,重新回到钱府时,天都已经彻底黑了,此刻也早是高朋满座。
扶窈扫一眼过去,瞧见了几个熟人,也看见了一位男子的身影。扶窈立刻转身遮住脸,紧步跟着小厮往贵宾席走。
可她还没走一两步,一个高昂的男声从背后传来,“公主!”
言语之中,尽是雀跃。
扶窈听见了声音,脚步并没有停,杨承遇气喘吁吁地跑到她身侧,她瞥了眼,道:“何事?”
杨承遇算是她的青梅竹马,他们俩自小便一块上学府,杨承遇吃喝玩乐的爱好与她一模一样,前几天杨承遇还想约她去看新出的戏折子,遭她拒了。
可杨承遇脸皮比城墙还厚,不管她如何嫌弃他,他还是往她身上凑,三两天都要在嘴里嚷一遍要娶她为妻,像说戏话一样,她从来不放在心上,当真就她是个傻子了。
杨承遇微滞,瞧着扶窈嗔怪的模样,咽了咽口水,笑嘻嘻道:“无无碍。”
扶窈眉心今日点了个花钿,是四瓣花状,她本就生得艳丽,配上这点朱红,说是仙女也不为过,唇上还抹了与衣裳相配的石榴红,真是好看极了。
“傻子。”扶窈斥了声,便不再说话。
杨承遇挠头憨笑,紧跟在扶窈身后,又张嘴喋喋不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