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那时隆冬,他的目光也带着一股寒意,瞥了她一眼,说,你总是把人想的太善良,但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善良的人,你以为这个世界上站在高位的人他们更应该有同理心,可现实往往相反,具有同理心的人走不到高处。
他说,西西,把人往坏了想。
苏西现在也真听了他的话,跟人相处的时候不付诸真情,把人想得更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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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国的时候没有跟谁说,连王漾也是看见她的ip变了才知道,弹来一条信息,问她什么时候回的,怎么连个消息都没有。
王漾这些年在国外结婚生子,一气呵成完成了所有步骤,他是他们这些人里最早结婚的。孩子出生的时候赶上疫情大爆发,那会儿国内的亲属也只能通过照片看看。苏西后来等没那么严重时候去看过一次,小孩跟母亲长得更像。
苏西想不到他这么快就结婚生子,他耸耸肩说没办法,家里头很着急。他的舅舅,也就是苏西小姑的前夫,前年人被带走,被判了有十八年吧。他自己这边其实受疫情冲击也不小,女方家里是医药领域的龙头,家里催得紧,赶紧结婚生子。
那时候苏西也不知道自己那份执拗怎么来的,忽然问了一句,“没有感情也无所谓吗?”
王漾点着烟,肩膀抖动起来,两个人站在别墅的花园里,他偏过头吐出一口烟,然后说:“你问出这么天真的话也是少见。”
苏西说了一声抱歉,她笑了笑,“还是要祝你们夫妻百年好合。”
她恍然觉得,跟他们一块儿打麻将都是上辈子的事了。他们不知觉间都回到了原定的人生轨迹上。
经济下滑的这几年,直播带货成为最稀松平常的,卓然一早买了高价机票回国,开始孵化主播,签约明星艺人,他进这行其实算比较晚的了,但他眼光独特,直播间也都有特点,公司盈利可观,现在也不单单是做带货,他开始试水短剧。
他叫苏西来他这,其实也不过是当初苏西跟他开玩笑说,你如果回国公司开起来了,给她留个闲职,她来养老。
但卓然那个赚钱性子,自然是不会放苏西养老的。
苏西坐在办公室里,撑着下巴,慢吞吞回复王漾的信息,她随便找了理由搪塞过去。曾经王漾也像她抛出过橄榄枝,只不过她拒绝了,她还是不太愿意跟张北青的社交圈走太近。
不过她在卓然公司上班的这事最后还是让王漾知晓了,当晚她就接到电话,问她怎么跑那么小一个公司去,剩下的一些话他说的比较委婉,苏西也懂。传统产业有他固定的思维,不太看得起这些新兴产业。
她曾经也问过卓然,卓然就一句话,这玩意它挣钱呐。他的世界观里,挣钱不分高低贵贱。
苏西也只能笑着回答王漾,“王老板,我多大点本事能耐还是清楚的,而且这些活我顺手得多。”
很早的时候她身边就有人在做了,那时候条件还没现在这么好,没有达到遍地开花的程度。苏西不想聊这个话题,她的人生追求不多,不想把自己抛于多高的价值上,这几年她尝试过太多,有过成就感,也有挫败感,她在二十七岁这年只想平平淡淡。
她原本也就是一个普通人。
再聊了几句,王漾那头这次是孩子的哭喊声,电话匆匆挂掉。
申城的夜晚很有纸醉金迷气息,但有时苏西忙到凌晨五点出公司,她又看见这座城市的另一面,城市清洁工早早起来打扫路面,这座城市安静得可怕。她渐渐适应这座城的两面,直到有一天,有人将她拉回不属于她的那一面。
五一小长假,是她跟张北青分别后的第一次见面。
那会儿她陪卓然见了几个小网红,有一个过去也是模特,她一眼就认出了苏西。苏西心下了然,她多半也是听了一轮又一轮的传闻,她一开口,苏西无奈笑了,果然如此。早几年听到这些离谱的话,她还会生气,跟人争论,现在她的心无比平静,一丝怒火都没有。
她想不明白了,怎么传来传去,最后张北青成了一个地中海大腹便便的老头了。
苏西在他人的目光中淡然自若,抿了一口酒,看着她们笑,“你接着说。”
“哎呀,前辈,我也只好奇,你不会生气吧?你知道吗,当时你是我们心里的偶像,我们都希望和你一样出色!”
苏西淡淡说:“那你呢?怎么没有继续当模特了。”
小网红说:“我头肩比差了点,然后加上我的长相也没有很有记忆点,接不到什么通告......就没做了。”
她也曾经跟一个小富二代恋爱,用了小心思想做正牌女友,但小富二代资源跟钱都是拿来看的,用起来总是推脱。后来找了个时尚圈的老总,但是太急了,没到人家花心思的地步就被踹了。
苏西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将话题引回正题上。一顿饭结束得很快,等人都走后,卓然一双眼睛眨巴眨巴期望着她说点什么。
苏西拿起包包,起身说:“不是秃顶大腹便便老头。”
卓然舒口气,“就知道你眼光没那么差的。”
两个人往电梯口走,卓然边走边说:“你觉得那几个姑娘怎么样?”
没等她回答,卓然又说:“我认为那个短发小姑娘不太好,这张嘴早晚会害死她自己的。”
他摇摇头说,“真不知道这些小姑娘是怎么成长的,最基本的看脸色也不会了。以前我们那会儿,能上桌的都是人精。你说是吧。”
苏西没应声,她想起她年轻那会儿了,莽撞,带着浑身的刺。
她确实像有人说过的,你太幸运了,幸运到你自己都没法发觉。
她跟张北青那一照面太匆匆。她跟卓然刚走到电梯口,那扇门在缓缓合上,抬眸之间瞥见熟悉身影,尽管过去很多年,苏西还是能一眼认出他。
深情又漠然的一双眼在她脑海挥之不去,以至于在下一趟电梯来时,她又错过。卓然接了一个电话,一时没有顾上,他接完电话回来,在苏西耳旁说了一堆话,苏西的大脑自动总结出来,他有事,现在就得走。
苏西目光有些愣,摆了摆手,说没事,你走吧,自己待会打个车走。
酒喝得不算多,醉不了人,但她脸色红彤,又不像清醒人。
那天申城的天气格外好,晴空万里,这一年的申城游客并不多,道路也没有过往的五一堵塞。
现实再一次证明,靠着时间淡忘的人,经不起重逢。眼神一旦触碰,那些红尘纷纷踏著而来,推开陈旧的门,再次曝露光下。
苏西感慨啊感慨,她以为她能做到无动于衷,相忘江湖,哪知道,只是一个对视就击溃,她此时此刻都想弃城而逃。
她打了网约车,准备转身往外走的时候,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张北青从里面缓缓走出,光影落拓他半边身子,一明一暗的光影对比。
那短短几步路的终点,是他用了五年再次触碰到的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