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封请帖,发给沈沛白。
沈沛白收到的与其他人收到的都不一样,信笺打来,是一张童养夫纸契,下面一张,更是娓娓道来的真心。
沈惟一说:“下个月有个宴会,哥陪我去。”
沈沛白低头望着自己手里不同于其他请帖的帖子,上面的字由沈惟一亲手所写,写的是晚来情话,落款是沈清,沈惟一。
沈沛白终于知道了自己成亲的日子,就在下月。要陪沈惟一参加的宴会,是他们的婚宴。
新婚衣物很快送来试穿,由沈惟一亲眼盯着手工缝制,款式是当下最为流行的那款,衣服一到,沈惟一拿来沈沛白房间试,自己火速换了新娘款,再给沈沛白换新郎款。
“确定是你嫁?”沈沛白终于问出口。
“当然。”沈惟一给沈沛白束腰,再穿上最外层喜服,“从一开始,我就是哥的童养夫,不是吗。”
沈沛白道:“堂堂男儿,嫁给一个双腿残疾之人,背后指不定有多少人笑话你。”
“那更好了。”沈惟一反而笑,“我是因为哥才被笑话,哥就不能休了我。”
临近婚期,沈沛白越发不安。魏子煜知晓他紧张,特意推了很多生意,提前来清州陪他,每天都要跟他说一遍不用紧张,天塌下来还有表哥和沈惟一顶着。
表哥的话一向很可信,如今沈惟一也很能顶天立地,这样想着,沈沛白才渐渐放松,主动迈出一步,叫上沈惟一一同去库房。
沈惟一发现沈沛白准备好多珠宝金银。
不同于以往提过的给自己攒的用以娶媳妇的聘礼,这里的这些,全是新的没见过的、甚至有一大部分是沈夫人遗物。
沈惟一惊呆:“哥,这是……”
沈沛白道:“嫁妆。”
沈惟一笑了:“我的?”
沈沛白点头:“嗯。”
虽然是嫁给自己,但毕竟算出嫁,那就得再准备一份嫁妆。
“形式要有,阿娘说了,她成亲时,外祖母给备了很多嫁妆。”沈沛白道,“也没有向你正式提亲,聘礼也不够,只能多给你备点嫁妆。”
沈沛白以前也是有准备聘礼的,从他出生之日起阿爹阿娘就给他安排好了一切,沈家小公子娶亲必须排场够大,提亲的聘礼要做到整个清州无人能比,必然不会辜负人家姑娘。可惜十五岁那场暴雨让沈家失去太多,庄子缺钱,他只好拿阿爹阿娘给他准备用以提亲的钱去补。后来没想过成亲,也就没给自己准备这些,满脑子想的都是给沈惟一攒。再后来魏鸣来了家里,又开始给魏鸣做打算。
阿娘留下的嫁妆前几年用掉了一些,他病得实在太厉害,他不想欠福伯钱,但他想活到亲眼看见沈惟一平安归来,不得已动了阿娘嫁妆给自己看病。幸好动的不多,剩余的现在再添一些,就能给沈惟一做嫁妆。
沈惟一从背后抱紧沈沛白,久违的低声撒娇:“哥~”
这一刻沈惟一才真正感觉到成亲的喜悦,这场婚宴不是他的独角戏,哥哥也在认真参与。
沈沛白拍拍沈惟一的手,继续道:“你还没找媒人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我们从小认识,还需要找个人做媒,我想请带我长大的乳娘,她也带过你三个月,可以吗?”
沈惟一从他身后探出脑袋,赞同道:“可以,都听哥的。”
原来还需要找人做媒啊,这沈惟一倒是疏忽了,他觉得他俩一起长大就不需要媒人,而且先前他哥老是找人要给他介绍姑娘,他都对那些喜婆产生阴影了。
果然哥哥就是懂得比他多,幸好哥哥提醒了,不然自己一个人真是干不好,要是成亲日出乱子可就糟了。
沈沛白道:“那好,我叫人准备礼品去问问她意见,应该会同意。另外,你知道的,我没有朋友,想请越小姐做客,你同意吗?”
“肯定同意呀,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沈惟一说完,笑眯眯的提前要讲一个惊喜,“而且我已经寄出请帖了,她说好要来呢。”
沈惟一何尝不知道自己哥哥没有朋友,就越小姐一个稍微聊得来的,还被他闹的两人都鲜少联系,差点害哥哥连这个朋友也失去。
沈沛白不知道沈惟一都给哪些人寄了请帖,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会来,光是想想就觉得焦躁不安。掐掐手心让自己放松下来,问:“暂时没有什么问题了,你有什么搞不定的吗?”
沈惟一尤为喜悦,道:“我想请中都认识的李叔一家人和隔壁婶婶来,他们待我极好,但是路远我不放心,所以想派人去接他们提前来清州住下,可以吗哥?”
沈沛白点头:“好。”
沈惟一继续道:“头冠呢,要给我准备漂漂亮亮的,哥你是知道的,我从小就被夸好看,当新娘子也得是漂漂亮亮最好看的那一个。本来啊,我都一起安排下去了,但既然哥这会儿问了,我就得找人家退了,让哥给我准备。”
沈惟一得意洋洋道:“先说好,丑了我可不戴。”
这个确实,沈惟一从小就臭屁。
沈沛白笑道:“好。”
出了库房去前厅,魏鸣还在那儿认认真真剪喜字,垫一个垫子就无拘无束坐在地上,身边堆满红纸。家里的囍字都由沈惟一和魏鸣亲自所剪,又大又红,大门贴一个,每一个长廊的每一根柱子也要贴上,所有门窗都不能落下,家里树上也要挂喜,肉眼可见的地方,都挂满喜庆的红布。
魏鸣可忙了,跑上跑下忙着指挥布置,还得和福伯一起盯着后厨采购菜品,一道菜都不能出错。
临近了,沈惟一叫上魏鸣一起挨家挨户去给街邻和恣宁街上摊户分发喜糖,过两日家有喜事难免打扰,提前赔罪。都是很好的街邻摊户,私下一合计,直接打算在他们成亲日不出摊,把恣宁街空出来给宾客,宽宽敞敞的,看起来也宽阔干净,更有街邻把自家马车位留出来到时候给客人用。
魏鸣突发奇想要把恣宁街也弄弄,他家正处恣宁街上最为中心的好地段,这一弄上了,不得漂亮死。沈家大门外已经布置差不多,瞧着喜庆热闹着呢,但魏鸣有大想法,连夜叫上陆靖午和陆靖晚和自己其他朋友帮忙剪喜字,一群少年摸黑就把恣宁街沿着沈家布置到尽头,红毡往外延出十里,路过的流浪猫流浪狗都被他顺手抓住往后背贴一个“囍”。
天亮一看,赏心悦目,红红火火,喜庆着呢。
成婚日前夕沈惟一交给陆靖辰一个任务:“若有天崇来的人和东西,一律拦下,一个也不许进。”
陆靖辰好奇问:“若是那位大将军呢?”
沈惟一毫不犹豫道:“拦下。他也是天崇之人。”
“好,我懂了。”陆靖辰不住点头,拍拍自己胸脯保证,“放心吧清清,就算陛下来了我也得拦下。”
沈惟一皱皱眉。陆靖辰以为他要说:“拦陛下,那是要掉脑袋的,陛下不用拦。”
没想到沈惟一说:“量力而行。”
陆靖辰:“……”
陆靖辰无所谓般拍拍袖子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自言自语道:“行吧,谁让你是我兄弟。”
陛下当然不可能来喝喜酒,但这下陆靖辰知道沈惟一的度了,凡是天崇来人,一律不见,没有例外。
沈惟一还未走远,头也不回道:“很快你得叫我叔叔。”
“美得你!”陆靖辰高声纠正,“我叫沈懿哥哥不也是哥哥吗?顶多也叫你一声哥哥!”
沈惟一轻笑,“行!”
他们打算让沈惟一从他自己房间出嫁,绕一个圈,到沈沛白房间。
意料之外的来了很多宾客,虽然其中大多是来看热闹。舅舅和舅母忙着在门口迎接客人,表哥和嫂嫂以及念念姨在里边负责招待,沈惟一怕哥哥身边缺人,即使有宋锐寸步不离守着,仍旧特意叫大壮也守着哥哥。魏鸣和弟弟妹妹也听沈惟一安排一有空就去陪着沈沛白,反倒沈惟一自己这边没人,魏子煜忙里偷闲就会来陪陪他。
新娘喜服在沈沛白的坚持下也改成新郎穿的款式,沈惟一本就相貌不凡,身姿颀长挺拔,这一身喜服更衬得他英俊潇洒,挺拔如松。本就唇红齿白,压根不用施粉抹脂,戴一顶头冠已极为出众。
魏子煜在门口拍拍手,玩笑道:“沈惟一,你穿这么帅气,让我家懿懿怎么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娶妻。”
沈惟一坐在床上未动,展颜一笑道:“我哥穿喜服比我帅气多了,我见过,特别特别好看。”
魏子煜进屋给沈惟一理理衣襟,弄弄头发,笑道:“从小你就穿得花枝招展,你倒是习惯这颜色,但这么盛大的嫁衣懿懿可没穿过,他喜爱浅色,不知道能不能习惯跟你一起花枝招展。”
沈惟一更为得意一笑,说:“我哥穿什么都好看。”
曾数千次数万次想象自己的婚宴是什么样子,也许盛大无比,也许寥寥无人,总之,什么样的都想过,唯独没想到哥哥也愿意娶他。
好美好啊,如果这是梦,请不要醒来。
有丫鬟来叫魏子煜,魏子煜应了两声,跟沈惟一说:“行了不跟你贫了,时辰该到了,我给懿懿牵马去,你就乖乖在这儿等着懿懿骑着迎亲马来接你。”
“好。”沈惟一乖乖点头。
魏子煜回到沈沛白那边,沈沛白上马前紧张地小声问:“哥,有人说惟一坏话吗?”
魏子煜笑道:“没有。都是祝福。”
很快锣鼓声响,声音越来越近,沈惟一嘴角就没下来过。
声音近了,媒人带着人敲门,准备的一箩筐好话还没说完,沈惟一看见哥哥骑在佩戴红色礼花的迎亲马上从拐角出现,那冷静帅气的面容、看向自己的专注目光、四目相接时哥哥唇角扬起的温和微笑,已经勾得沈惟一不顾规矩主动伸手要跟哥哥走,刚从大门处结束筛人任务过来的陆靖辰直骂他不矜持。
拜高堂吸引不少人注意,还不知道两个男子要如何拜堂,都挤在一起看他们,把外圈围得水泄不通。沈惟一头上有红盖头,看不清路,嫂嫂扶着他跨过火盆,魏鸣边走边跳笑着在前边带路,到了堂前,宾客的喧闹声渐止。
一拜天地。敬谢相遇。
二拜高堂。敬慰父母。
夫妻对拜。敬度余生。
最后一步送入洞房,外围宾客卯足劲垫脚想看,没想到他们直接忽略这步,宣布开宴。
沈沛白当场揭下沈惟一的红盖头,随后有人为沈惟一取下发冠,弹指间新娘变新郎,两个新郎。沈惟一拱手朝外行礼,化身主人忙着招呼宾客。
人群里有人小声议论:“这成的哪门子亲,规矩都乱了。”
旁边人回:“他们都成亲了,还在乎那些?”
也有人持赞同意见:“我那去过天崇的小叔就说天崇好男风,更有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那些人乱得很,像这样堂堂正正多好,清州也该放宽眼界,只要他们不杀人放火烧伤抢掠,人家想成亲就成亲呗。”
“听说还是童养夫,从小养着的。”
“难怪两人这么大年纪都不成家,还以为都有隐疾不便娶妻。”
“嘀嘀咕咕什么?好歹人家大喜之日,这沈家公子不是你们在家念叨要学习的榜样?小惟一不是你们看着长大的?”
“就是,人家两兄弟品性多好,在学堂时惟一公子还给我家儿补习过算术,那更小时候,刚入学那会儿,我儿脚底滑空一脚滑下溪岸险些落水淹死,还是惟一公子拽着我儿后脖领把人拖上岸的。”
这边偷偷议论,另一边也有人小声嘀咕,私下窃笑,谈话内容不算悦耳,魏子煜不动声色端着酒杯过去笑眯眯的敬酒,那边嘀咕声就停了。
福伯这些日子也是累够呛,大把年纪了也不歇着,成亲是大事,他唯恐小褚没有经验安排不好,非要亲自安排,尤其今日,大家伙儿大事小事都找他,忙到分身乏术,整天下来水都没时间喝上一口。
大多宾客是有生意往来合作的长辈,一部分是阿爹阿娘生前旧友,也不知道沈惟一怎么摸清的这些名册,但看庄子的人都来赴宴,想必沈惟一是跟庄子上上下下都混得不错。
沈沛白仰头看天,正好有两片白云聚在一起,软软的,像棉花糖,像故人,像重逢。他捏捏手心,微笑看着,像小时候一样笑容绵软,期盼白云不走,直到婚宴结束。
一垂眸,看见越小姐了,越小姐在那边朝他挥手,两人都会心一笑。
该敬酒了,舅舅推着沈沛白,一个眼神沈沛白就懂,拉上沈惟一举杯,开始一桌桌敬酒。阿爹阿娘不在,舅舅舅母便替代他们领他俩敬酒。
敬酒前沈沛白又拉拉表哥袖子,小声问:“哥,有人说惟一吗?”
魏子煜拍拍他肩膀,笑道:“没有。都是祝福。”
沈沛白这才放心。
另一边是沈惟一的朋友,年轻朝气,各个端坐,远远就开始闹哄哄地打量沈惟一后背不时揶揄起哄,等着他过来敬酒。
钟珏得意道:“我早知道他俩好上了,迟早得请我吃酒。”
同桌人不信,笑他吹牛:“你早知道怎么不早说?谁信你?”
钟珏笑而不语。
洪时鹤道:“沛白哥哥多好,家大业大脾气好,相貌还那么惊艳帅气,简直是清州说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的存在,我还没想过什么人能配得上他呢,是沈惟一的话那没事了,这小子长得也不差,对沛白哥哥还好,我说他们天造地设没人反对吧。”
同桌人纷纷赞同。
洪时鹤惋惜道:“要是沈惟一是姑娘就好了,沛白哥哥这张脸不生个孩子继承美貌真是可惜。”
同桌人再次纷纷赞同。
很快,沈沛白与沈惟一敬酒到了这一桌。这桌都是沈惟一在学堂认识的好友,都已成家有子,如今沈惟一也终于成亲,大家都为他高兴,喝了一杯还不够,非要单独再喝一杯,本意是真心祝福,他们喝就是了,没想灌沈惟一喝,但舅舅实诚,说他们是惟一朋友,自然不能怠慢。舅舅要喝,沈沛白和沈惟一也跟着要喝,后边还有好多桌呢,吓得魏鸣赶紧夺酒杯替他们喝。
魏鸣第一次喝酒,喉咙辣得不行,张着嘴不住扇手,逗得大家哈哈笑,魏子煜往魏鸣后背一拍,又气又笑:“喝不了还逞英雄,这么多人呢,谁让你挡酒?”
说完重新安排小儿子倒酒,魏鸣被福伯引着去喝水缓缓。
等他们走了,话题再次回到钟珏是如何得知他俩早好上的,钟珏打哈哈岔开话题,开吃开吃。吃差不多了,才掩嘴小声告诉离他最近的洪时鹤:“我看见过他们亲嘴儿。”
洪时鹤震惊,回神,也小声道:“我也看见了。”
当年都被吓不轻的两人对视一笑,居然不约而同替沈惟一保密,心照不宣到今天才说。
连续敬三十来桌,沈惟一已经有些受不住,喜服繁重,昨晚又因为太过激动一夜未睡,刚开始还喝酒喝得急,这会儿喝了太多酒有点撑不住,虽然有人帮忙挡一点,还是觉得有点想吐。
缓了缓,继续敬酒,想着快快结束赶紧吃点东西。他眼睛可忙了,得顾自己酒杯,还得时不时看看哥哥酒杯,他哥不能饮酒,里面是他特意吩咐倒的白水,魏鸣负责跟着他们给他俩斟酒,这会儿换了人,他生怕拿错。
魏鸣喉咙好一些了,瞥见吹唢呐的队伍,看见锣鼓很好奇,凑过去笑脸盈盈敲一敲,说想学,喉咙都不顾了,就想要敲一敲,还想再来一首曲子热闹热闹。陆靖晚拽着他后领走开,说:“你学这干嘛?还得倒酒呢,别乱跑。”
魏鸣被拎小鸡崽儿一样拎走,说:“热闹呀。”但还是跟陆靖晚回去倒酒。
敬到最后二十来桌,沈惟一脸都快笑僵了,虽然他从小到大就特别爱笑,但今天也笑太多了,真是又烦恼又幸福,更多是幸福。这时福伯突然来找,神神秘秘跟舅舅说些什么,舅舅目光往门外看去,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向来与沈沛白不和的武子就站在沈家未关的大门外,安静地偷窥别人的幸福。
“哥,那人好眼熟。”沈惟一顺着舅舅视线去看,有些好奇,“他一直在那儿看着我们。”
沈沛白也看过去,魏子煜及时挡住他视线。沈沛白一愣,仰头问:“是谁啊哥?怎么不叫他进来?”
魏子煜道:“路过的乞丐,不用理。”
同桌有人也跟着看去,舅舅连忙重新笑着跟他们说话转移视线,拍拍沈沛白肩膀叫他专心敬酒。
“我应该没有邀请他,但他来都来了,怎么不进来?”沈惟一也纳闷。
下一瞬想起这人来,火气噌噌噌往上冒,挽袖子就要出去,口无遮拦道:“我想起来了!我跟他打——唔!”
嘴巴被魏子煜捂住。
沈惟一更加确信,他就是跟这人打过架!他是不是来捣乱的?!看他出去怎么收拾他!
魏子煜把沈惟一往沈沛白身边轻轻一推,道:“敬你的酒去。”
随后跟自己阿爹说:“阿爹,您带着惟一和懿懿继续敬酒,我出去看看。”
舅舅这才发现沈惟一想走,伸手将沈惟一揽过来敬酒,头也不回道:“去吧,给点吃的打发走。”
魏子煜叫上大壮一道出去时,武子还在门口盯着里面身穿喜服的人看。
“哟,回清州了。”魏子煜眼神上下打量着武子,皮笑肉不笑,“有事?”
武子满脸平静道:“没事。”
大壮悄声提醒魏子煜:“小煜哥哥,这人可坏了,之前说沛白哥哥坏话。”
魏子煜道:“我知道。”
魏子煜实在是手痒痒,但今日不宜见血,他只能忍着,逼自己客气道:“虽说我弟弟没有邀请你,但今天是他大喜之日,你若来祝福,我可以请你喝杯喜酒,但若来惹事,也别怪我不客气。”
“我不惹事。”武子语气无波,视线慢慢从沈沛白身上转到魏子煜眼睛。
一字一字道:“但我祝他不幸福。”
“你——”
魏子煜气得提脚就踢,真是想狠狠揍武子一顿,但被大壮抱着拦住。大壮劝道:“小煜哥哥消消气,咱改天找他算账,今日别起冲突!”
魏子煜气不过,回头一看,正好发现沈沛白在不时担忧的往外看,当即偏偏身挡住视线。再看武子,压着火气摆摆手,气愤道:“走!赶紧走!别逼我扇你!”
武子不愿走,赖着往里面看,幸好他阿娘和莫小磊赶来,拖着他离开。
魏子煜一看这莫小磊更是气得想打人,左看看右看看,找有没有趁手的工具。
不得不走,武子不甘心,挣扎着要再看看,莫小磊不忍道:“武子哥,走吧,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
“儿啊,回吧。”武子阿娘也心酸道,“人家沈公子都成亲了,你两个哥哥也都各有家庭,你也老大不小,该成家了。”
再回头去看,大门被魏子煜和大壮带人堵得死死的,再没法看见里面一直在微笑敬酒的沈沛白。
武子心堵得厉害,心灰意冷随阿娘和莫小磊离开,灰心道:“放开……”
他甩开阿娘和莫小磊,独自去寻自家马车,垂着头,背影无限落寞。
原想回来清州干嘛呢?差点忘了。他早已举家去中都好些年,听闻沈懿喜讯,恼羞成怒一晚上。等他再回神时,发现自己已经坐上回到清州的马车。他要来看看沈懿要娶的姑娘到底长什么样,他太生气了,以至于忘了问问沈懿要娶的人是谁,更没想过去问问是男是女,等听到要娶之人是沈惟一时,已经来不及后悔。阿娘追来,叫他回去,他们没有被邀请,没资格踏进沈家大门祝贺。他偏不服气,他要在沈懿大婚之日闯进去说一声:“你们真恶心!”
——对!他是来扫兴的。
他偏不让沈懿的婚宴热闹开心。
但沈家大门没关,他一眼就看见身着红袍的新郎与新娘,沈懿嘴角的笑意刺痛了他的眼睛,沈惟一更是讨厌,连笑声都是很吵闹的。
真的很讨厌这样的人,明明隔得远远的,他却真真切切听见新娘子的满足幸福。
他们凭什么那么幸福。
他无法遏制自己的目光始终落在新郎身上,落在系着红色束发带的墨色发丝,落在笑起来如云朵一样绵软的眉眼,近四十的人凭什么可以看起来如二十七八岁一样年轻,沈懿快病死的那几年都比现在苍老。哦对,那次阿娘同样也是叫他不要回来,他也不想回来,但兄弟们总在耳边说着沈懿可能活不过明天的话,莫小磊还在商量到时候去哪儿庆祝。他没精力想怎么庆祝沈懿死掉,他满脑子都在想着一个事实:沈懿病得很严重,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撑不住死掉。
他得回来看看。
他应该去到沈懿面前趾高气扬地奚落一句“你也有今天”,他完全可以这样说,因为魏子煜得隔几天才能来到清州,而几天后他已经回到中都。
然而当他混入医馆成为李大夫小斯成功进入沈家,看见青丝混着白发病得已经说不出话的沈懿时,那句“你也有今天”就硬生生卡在喉咙不上不下。他忽生怯懦,怕自己把沈懿气死。
他终是见到了沈懿,瞒着所有人,偷偷摸摸来,灰溜溜地走。
他向李大夫打听沈懿病情,心病难医,他知晓能医沈懿心病的人远在北方边境回不来。他也是病了,回去中都便捐出自己所有银两,买粮草,买药草,他这些年一直碌碌无为,奉献所有也买不到两车粮食与药草。全部送与沈家在中都的仓库拜托一起运往边境时,也只敢题一个陌生的假名。大哥问他这是做甚,他说:“医病。”
大哥狐疑地打量他,骂一句:“有病就去治。”
是啊,有病就得治。
虽然很讨厌沈惟一,但拜托快点回来。
他开始本本分分做起生意,学着二哥的样子,从小本买卖慢慢做大。
他一直未娶。阿爹问他为何不娶,他说为何人生来就得娶妻生子?难道就不能活成另外一番模样吗?阿爹奚落他活成现在这番狗样,他也不生气,继续挣钱买粮草往北方边境运。
阿爹经常拿别人与他做对比,跟他同龄的邻居孩子都已十五六岁,他还连个想成亲的影儿都没看见。阿爹经常骂他,他就拿沈懿做例,说沈懿不也没成亲吗?凭什么他就得成亲?阿爹不满他回嘴,会生气的说那沈懿都要病死了还成什么亲!你跟沈懿比什么比?
是啊,沈懿要病死了。
他得努力攒钱。
虽然真的真的很讨厌沈惟一,但为什么还不回来。
北方边境打了胜仗消息传到中都那一刻,武子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要打听一下沈惟一有没有归来吗?好像也不用,此番胜利,除了镇国大将军,其余被提最多的便是那玉面杀神,传闻里长相端正,面容乖巧,但聪慧过人,手段残忍,杀人如麻,一人便是镇国大将军的左膀右臂。
人们说那随镇国大将军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的玉面杀神,叫沈惟一,清州人。
沈惟一回来了,沈懿活了。
武子觉得自己该惋惜,但事实是他真的很庆幸。也想问问自己后不后悔一直往北方边境运粮?
不假思索不后悔。
就这样吧,沈懿活了就好。还活着,真好。
他以为沈懿这辈子就跟他一样不娶妻了。
沈懿不是一直对外说不娶亲吗?
他那嫁衣,真难看。
好刺眼啊。
红色是最难看的颜色,沈懿和沈惟一的笑是全天下最难看的笑。
不。沈懿笑得是好看的。沈惟一最难看,独此一份的难看,再没人比他笑得更难看,丑得要命。
浑浑噩噩回了中都,一回屋就坐铜镜前反反复复对镜练笑。
二哥说:“不想笑就别笑,很难看。”
武子问:“跟沈惟一比,谁笑得更难看?”
二哥回忆了一下记忆里那张永远笑容明媚的乖脸,有了结论:“你难看。”
武子突然捂脸,泣不成声。
“至于吗你?”二哥有够无奈,“行了行了,你最好看,你侄女算术不会算,还不赶紧来帮忙。”
武子没动,真情实感哭了一晚上。
……
魏子煜赶走武子,亲自盯着武子身影消失了叫人继续守在门口才回去。
沈沛白本就紧张,这下发现不对,更为不安,去下一桌敬酒的空隙问:“哥,外边到底是谁啊?为何不让我看?”
方才他不时回头,都刚好被挡住,没法看见是谁在外边。
魏子煜笑道:“路过的乞丐,已经给了吃的打发走了。”
沈沛白又问:“那为何不让我看?”
舅舅托着他脸让他把头转回来,道:“今日你是新郎,就不能看。”
沈沛白仰头看舅舅,说:“惟一都看了。”
舅舅道:“你问他有没有看清。”
沈惟一摇头:“没看清,好像是个女的,舅舅,是女的吧?”
魏子煜哈哈大笑道:“果然没看清吧,是男的!”
大壮也道:“太久没洗脸了,辨不清男女。”
沈沛白还是不放心,回头问表哥和大壮:“那他可有说什么?你们怎么这么久没回来?”
已经马上到下一桌,舅舅继续托着他脸让他回头,道:“专心敬酒。”
魏子煜弯腰,声音都变轻柔,在沈沛白耳边悄声道:“他说想要进来看看,我说里面都是贵客,他衣着面容都不太方便,给了几个大馒头走了。他走前留了话,说祝你幸福。”
这样啊……
沈沛白重新换上笑脸,低落的心情转为被祝福的喜悦,轻轻拉拉沈惟一的手,立即被反手牵住,捉住就不让跑。
在这一桌,听见的也都是祝福。
往后余生,都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