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龄人也好,小婴儿也罢,不要就是不要。但阿爹从门缝底下塞进去一张纸契,上面写有“生死契阔,与子成说”的承诺,九岁的他并不认识上面全部的字,却也知晓这就跟婚书一样,不可儿戏。他看见上面已经按下的血红的小手印,好小好小的一个,难以想象阿爹口中的可怜的小婴儿到底有多小。
沈沛白叹了口气,视线从纸契上的小手印移开,仰视少年气极的目光,微微晃眼的夕阳并不妨碍他看清少年的执着倔强,他何尝不知道沈惟一在中都过得不好,可是书上说,这个年纪的孩子脾气容易火爆,一点就炸,最重要的是,他拿不准两年前沈惟一的离开是不是因为他多话,他哪里敢多问。
一再顺从并不能让沈惟一知足,即使身体都给出去了,像低贱的玩物一样用以给人练习,沈惟一还不知足。
“惟一……”沈沛白叹道,“喜欢我,想娶我,这种事,你不觉得恶心吗?”
沈惟一顿时炸毛,似波涛汹涌的海浪滚滚而来,霎时掀起滔天巨浪欲吞噬万物,提着一口气怒道:“为什么会觉得恶心?!我对你的喜欢,让你觉得恶心吗?”
沈惟一从来不觉得自己对哥哥的喜欢有什么问题,喜欢就是喜欢,那种事想跟哥哥做就是想跟哥哥做,旁人不可以,男男女女都不可以!不需要想啃嘴巴时一样疑惑地找人试探,沈惟一十分确定,他就是只想跟哥哥做那种事!
“果然,翠翠说哥根本不喜欢男子,哪怕是我卯足劲想勾引,你却始终觉得我在玩闹,始终不觉得我对你的喜欢是很认真的喜欢!”
沈惟一都要自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当真差劲所以哥哥才不喜欢他了,又羞又气,却也想再为自己争取一次。
“我不懂翠翠说的直的弯的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我喜欢我哥这个人,我管你是姑娘还是男子,就算你现在告诉我其实你一直是女扮男装,其实你是我姐姐,那我也还是只喜欢你!即使你不男不女,即使你是翠翠说的小人书里的既男又女,哪怕你是怪物,我也只喜欢你!你听懂了吗?!”
沈惟一握紧拳头,砸伤的那只手在隐隐作痛,他不管不顾,目光灼灼紧盯沈沛白的眼眸不放,期待听见回答,期待沈沛白听懂了,期待得到一声斩钉截铁的:“我娶你。”
但沈沛白同样盯着他的眼眸,像海啸后的风平浪静,海水平缓流向远方。
许久,波澜不惊道:“可是,我不喜欢你。”
轻飘飘的一句话,近乎是发的气音,兴许说的人也知道这话究竟有多伤人,不敢高声语。
那句话像突然而至的冰雹狠狠砸在心窝,前一刻还怀揣希望的沈惟一顿时愣住,瞳孔紧缩,捏着纸契的指尖颤了颤,以为是自己听错。
一时之间安静无比。
近二十年来两人称得上第一次这么严肃的争吵,福伯终是担忧过度,想来劝劝,临近了发现他们吵得很理智,没有情绪失控,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在说什么,遂离去。翠翠躲在外边瑟瑟发抖地偷听,知晓自己闯了大祸,一声不敢吭,也不敢走,怕吵出什么好歹,此时安静了,才稍微能缓口气。小褚也发觉这边安静了,冒着胆子过来,小声提醒了一句:“公子,洪老板来了,我让他先在前厅等候,您看……”
沈沛白听小褚说完,点了下头,也轻声道:“知道了,你先过去。”转而继续告诉沈惟一:“我可能确实太惯你了,让你明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不对还在继续,日后你要练习,随便你找谁去,不能再找我了。我们各司其职,我是哥哥,我顾家,兼生意,养你长大,替你张罗人生大事,你是弟弟,好好念书,健康成长,不该发生在兄弟之间的事一律不准再发生,你今晚便回你自己房间去睡,或者我搬出这间房,你自己选。”
小褚的到来惊醒难以置信的少年,听见这番话更是险些失去理智,激动道:“你还要耍赖?!你看看这是什么字?你看看,你不认字吗?!”
沈惟一弯腰,指着纸契上面几个醒目的大字,一字一句念给沈沛白听,“‘童!养!夫!契!约!’‘良缘永结,匹配天成’,我念给你听啊,你听见了吧?这是婚书!你自己盖了手印签了字,你现在说耍赖就耍赖吗?!你凭什么耍赖?你凭什么不娶我?凭什么要我另娶他人!”
沈沛白蹙眉道:“你冷静一点!”
沈惟一也意识到自己情绪即将失控,也看见沈沛白眼眶的湿润,这是沈懿啊,是哥哥。
沈惟一倾身吻下去,不由分说深深亲吻,扣着沈沛白后脑不容抗拒,不许拒绝,把满腔怒火化作缠绵不息的深吻,以此压制自己在失控边缘的气愤,怕崩溃之下说出什么伤人伤己的蠢话,更怕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蠢事。
沈沛白被迫仰头,被迫承受滔天怒火化作的汹涌爱意,他不想再这样随时随地被亲,阿娘说过的,除了亲人,亲亲只发生在爱人之间,不能乱亲,显然沈惟一的吻超过了亲人范畴,他并不愿意这样让沈惟一沦陷,或许就是先前那些不被拒绝的吻和情事诱使少年觉得他也喜欢他,才导致沈惟一越陷越深。
沈沛白两只手都在推开沈惟一,但是推不动,他只好拍打沈惟一肩膀,攥紧少年后背衣衫吐字不清道:“放开……”
这一说话,顿时被呛得咳嗽不止,沈惟一终于放开他,蹲下来拍他后背给他顺气,咳了半晌,气顺了,沈惟一的气也消了大半,能理智地平静诉说。
沈沛白道:“你冷静一点,这不是婚书,只是一张纸契,你不要太固执。”
沈惟一稍稍冷静了,低头看纸契,偏执道:“这就是婚书,等我长大了,你就得娶我。”
沈沛白不可思议地看着沈惟一,隐隐觉得沈惟一就要走火入魔一样。
沈惟一道:“不管这是谁写的纸契,总之,你签字了,盖印了,我就得嫁给你,你不娶就是错的,我可以拿着这纸报官抓你。”
沈惟一抖了一下纸契,把亲吻时挣扎中弄得稍微皱巴巴的纸契一角舒展开来递给沈沛白看,这上面的内容和血手印就是最有力的证据,沈沛白不得不娶。
“我已经长大了,你得按照约定快些娶我,我现在就要嫁。最好明日就成婚,仓促没关系,简单没关系,我们磕个头拜个天地,我就嫁给你了。”
沈惟一信誓旦旦,笃定沈沛白这下没话再说,也没法再狡辩,说话总算不再歇斯底里,有了十足的底气。
沈沛白接过纸契,目光缓缓扫过上面内容。
须臾,手一松,重金购来的关乎沈惟一去处的纸契轻飘飘落入火盆之中,连带着沈惟一幼时按下的小手印一起被火焰瞬息吞噬。
“不能烧!”沈惟一震惊不已,又急又气,蹲身徒手去火里争夺,然而纸契本就年久,极容易损坏,遇火只能是瞬间焚烧殆尽的下场,沈惟一再迅速,也只捞到几片犯黑的灰烬,“你还我!”
沈惟一扭头冲沈沛白大喊,“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