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那叫一个气。
可对上季宕那双清眸,萧铭辞呼吸滞了一刻,竟开始怀疑起自己。
莫非……季宕真的没有撒谎?
这家伙的眼神未免太坚定了吧……
“继续说。”萧铭辞示意他把话说完。
两人同时深呼吸,交错的重音融为一体。
季宕交代了前因后果,讲出自己跟随少爷去白府时,因缘际会结识了一位朋友,他朝着朋友递了根绳索,却不小心把人推到了死路。
“我担心王丙会被拉去处理掉,是我害得他违反了府里的规矩,我总不能眼看着他去死。”
回答他的,是萧铭辞的沉默。
季宕这才发现自己讲得太急,又忘了带上称呼。
于是他再次强调:“属下不想眼睁睁看着别人因属下而死。”
他看到萧铭辞唇瓣微张,却又阖上,是一时拿不定主意的模样。
但他不知道,萧铭辞正在心中念叨他的大名。
念叨着——季宕,你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爱多管闲事的蠢货。
张扬没有眼力见的笨蛋。
总是要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总是要把一群不相干的家伙拢在一起。
你以为你是黏胶吗?
还真是!
只要风云剑有难,总是天南海北的朋友们替他操心。
这些朋友,每个人都是这样过来的。
季宕学不会低调,更学不会低头。
风云剑搅弄着风云,叫当权者睡不着,叫贫瘠者不愿睡。
多么任性。
他甚至从不问一句别人的意愿,就自顾自替人掀起了反抗的大旗。
【你信不信,我问十个人,九个人觉得自己的处境良好,剩下一个人会叫我赶紧滚】
【我做得好不好,对不对,等事情结束自有评判,若我真对不起他,命赔过去我也心甘情愿】
【但我不要坐视不管】
【有些人就是学不会自己开口说不,我偏要帮他说出来】
风吹过来的那一刻,身体发肤会被吹散,被挤压,仿佛自己的皮囊被拨开,任由疾风闯入深藏的心房。
被拂掠者在感受风,同样的,风也在感受触摸的每一个人。
【他需要我】
于是,便撼动了风云。
萧铭辞很少见能活着忤逆父亲的人。
他想,做梦呢吧,居然想从他院子里抢人?还是在父亲的眼皮子底下?
可是,原来还可以救下来吗?
萧铭辞一直站在旁观的位置,从未想过迈近一步。
原来是可以插手的吗?
你要怎么救……萧铭辞发现自己也想挤进去。
挤进这人异想天开的思想里,融化掉,成为他所思所念的一部分。
想和他做一样的事,想……不被忽视。
“你认为杀死王丙,是错误的吗?”萧铭辞突然鬼使神差问了一句。
季宕毫不犹豫:“当然!”
“我看到的王丙是人,活生生的人,九州各城早就没了奴隶的政策,凭什么让人连自己的主动性都不能有。”
“换做别人家的仆从莫非也都是这种待遇?反正我不信,一点宽容余地不给,萧府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些。”
可这规矩只有他院子里才有——萧铭辞心想。
他的父亲说,既然选择了独立,就要拥有能掌控手下的本事。
萧铭辞无论是才能还是气度都无法服人,萧渡便有了理由插手他身边的事。
不许有心思活络之人,不许有好奇心旺盛之人,亦要杀鸡儆猴,不许有仗着宠爱便自觉来了靠山之人。
可季宕说,这是错误的。
他父亲不该如此苛待下属。
他该信谁?
其实萧铭辞一直都有答案。
“你就不怕我告诉父亲?萧二十四,你没明白吗?你现在的行为,已经是在触犯院子里的规矩。”
“如果照你所说,我的身边只需要木偶,那现在的你,也合该被清理。”
这就是季宕被送给他的原因。
父亲很清楚他管不住季宕,但又怕直接拒绝导致他纠缠不休,于是父亲便把人交到他手上,只等着触犯底线,父亲就有了正当理由把人拿走。
父亲不会杀死季宕。
是父亲害得季宕落入如此境地。
除了这一答案,萧铭辞再想不到其他。
他只想着把人抢回来,把季宕以前欺负过他的事都报复回去。
可他发现,他没有本事去承担后果。
他不想得罪父亲,也不敢真的弄死季宕。
“可我不知道。”
他像极了季宕爱招惹的人。
站在悬崖边上,身前是深渊,身后是黑洞。
需要有人帮他做出选择。
“我没想过还有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