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他突然手舞足蹈:"哎哟!我的眼睛开花了!"
柴哥目瞪口呆,裤脚却被什么东西扯住,低头一看,竟只矮小的会动的说唱俑,拿着一把扇子挡着额头,桃脸宽肩,翘着一只四指脚丫,正用脚丫踹着他,百里浪一惊,背了武杞杞,跟了众人往街角躲。
“这是哪里的怪人,卖什么糖,”百里浪嘀咕,沿途撞翻了一筐会尖叫的说唱俑。
众人行至街尾,忽见火焰沙地间矗立着数口红砖巨缸。
“快看,”众人惊呼。
缸前供奉着一尊诡异的三头蝎蚌像:左钳铜钱,右钳绣花鞋,中央蚌壳中嵌着生锈铁锁。
一名祭司石像跪伏像前,正用唢呐对着铁锁吹奏哀调。
众人凑近巨缸,仰首难见其顶,只觉一股寒意自脊背窜上心头。
殷漱抬头,望了一眼:“这是烧水缸?”
阿孽道:“这是紫磬难书缸。”
“紫磬难书缸?”百里浪光听这个名字就知道,它肯定不是什么好器物。
过了片刻,阿孽道:“你可以把它看作是一个焚书的炉子,也可以视为一个专门埋葬那些写下禁忌食谱的人的地方。”
百里浪道:“没有柴火,连火都烧不起来,如何焚书焚人?”
阿孽道:“把禁书与人扔下去的同时,水就成了熊熊燃烧的火。”
殷漱听他终于开口,心头微松,抬眼望去——阿孽与她目光一触,便偏开了头。
百里浪喘道:“好凶残的做法,为何禁书?”
殷漱道:“禁书之利,在于防邪说之蔓延,护国本之稳固;其弊则在于锢智者之思,塞士子之闻,使学问之道,渐趋狭隘…禁书能理解,可是禁食谱…”这时,她话头一顿,指了指:“你们看那残破的雉堞里挂的是什么?”
四野苍茫,远处残破的雉堞隐于暮色之中,难以辨清其上悬挂何物。
连山奈自兜中取出一望远镜来观,将远景拉至眼前。
那物轮廓渐显,不似骆驼肉干,倒似一些风干而瘪的野猫,皮毛破烂,随风摇晃,骇目生寒。
柴哥虽历经风霜,见那雉堞上悬吊猫尸,心中亦泛起阵阵寒意,难掩惊骇。
众人沿着断壁残垣,遍地瓦砾又行了一段路,忽见前方一座蚌神庙,孤零零矗立于沙丘间,石阶受风沙掩埋大半。
百里浪眯眼望了望,道:“这庙却似有些邪气,不如不进去歇脚。”
殷漱刚要上前,庙祝出来了,脖上缠巾,勾着块帕来擦汗,戴着蚌帽,头顶一丛蓬发:“你们迷路了吗?莫急,莫急,先来给蚌娘娘磕个头!”
众人缓步上前,意欲踏进庙舍,后方凉意扑来。
殷漱转头,眸色骤沉。
前方沙丘间,一队黑驼如幽灵浮现。驼队最前方,一个浑身血污的捕蝎人正被铁链拖行,沙地上蜿蜒着暗红血迹。
“姑娘何故扰亡者清眠?”为首黑衣郎,身形高挑,墨发披散,周身连炽热的风沙亦不敢靠近他。
他手中铁链突然收紧,捕蝎人发出闷哼,肩头血洞又涌出汩汩鲜血。
黑衣郎摆手,骑着骆驼向前:“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只是普通的过路人,绝不是阁下要找的人,” 殷漱道。
“主上,这些人擅闯禁地,当诛杀干净,” 左侧一名黑衣人低声道。
黑衣郎未语,只略一抬手,那人噤声退下。
“守墓人?”殷漱问道。
“主上,这些擅闯者当诛!”左侧黑衣人刀锋抵住捕蝎人咽喉。
黑衣郎抬手间:“不急,先看看他们偷了什么陪葬品。”
殷漱看见柴哥身后的捕蝎人腰间动了动,别着刀正渗出黑血。
黑衣郎顺着她的目光,忽然轻笑:“看来有人不信邪,非要试试赤沙的胃口。”
黑衣郎踩着仍在抽搐的捕蝎人,黑袍在热风作响,“该查查你们的行李了。”
众人背后沁出冷汗。
那名铁链捕蝎人突然暴起,半截断刃直取黑衣郎心口:“你们这些守墓的恶鬼,”话音未落,黑衣郎袖中飞出一道红线,捕蝎人的手掌陷进流沙。
黑衣郎袖袍一拂,嗓音轻缓,却字字如冰: “让他们……永远留在这赤沙之下。”
“是。”
“我们没有拿你们的东西,你们凭什么搜我们的行李。”
黑衣郎未言,身侧一名黑衣人却按捺不住,喝道:“放肆,你们也敢对主上不敬。”
当时身后蚌神庙内传来一阵异声。
庙祝脸色骤变:“不好,又地震了,快逃啊!”
只见庙内四壁骤然裂开,无数野猫自缝隙中涌出。
庙祝眼疾手快,一把拽住腿,奔走:“退!”他左手负于身后,右手一挥,袖中竟飞出一道银光,直击那些涌出的野猫。
化作漫天尘埃中,忽见一道道的猫影自地下蹿出,挟着一股灼热之气,直扑庙祝。
庙祝身形一转,右手一扬,掌心竟生出一股吸力,将那灼热之气尽数纳入掌中,他手腕一翻,将那热气反手掷回。
猫影如鬼魅般一闪,避过反击,几个起落,消失在滚滚沙尘之中。
庙祝身形一晃,已追了出去。
黑衣郎忽地冷笑,黑袍翻卷,“留你们的命,哪里来快滚回去。”
众黑影骑着骆驼前行,飘缕传音盘旋不散: “赤沙之下,亡者满地,好自为之。”
百里浪腰间秤符微动,连山奈脚下一点,两人紧随庙祝而去。
殷漱本欲唤住百里浪与连山奈,却见他们已远去,只得作罢。
踹开将扑上来的邪猫,殷漱急拉阿孽胳膊出去,回头一望:“你们没事吧,这庙里野猫乱咬,我们快离开。”
“我们没事,”不捕蝎人艰难爬出,拍着满身猫毛,柴哥淡淡道:“我没事,只是些皮抓伤,那位兄弟和姑娘怎么办?”
殷漱道:“他们身手不凡,亦有自保之力,自会寻来与我们汇合。眼下当务之急是寻得代形虫,否则耽搁下去,恐生变故。”
柴哥不知哪里翻出《亡食经》拍了拍沙,捕蝎人望向前方沙尘点头。
却说众人驻足,来至火焰沙海深处,直至门首观看,又见一座蚌神庙。层层金壁,选迭蚌房,沙丘隐现巍巍彩金;神庙四周,滚滚黄尘遮天日;神堂高处,艳艳白贝映月光。两行驼印,一道沙痕。两行驼印,时隐时现随风没;一道沙痕,忽深忽浅伴云消。又见那“醉人红”高,高阁斜插。只是鸟音啼叫苍凉,朔风呼啸寂寥,赤沙难测。
殷漱直至一座座巨大蚌像旁,高高蚌像裂开一脸孔,一只手托着草槽,手指裸露在外:“如今城里城外,火焰沙地,地震频发,代形虫的踪迹怕是难寻了。这代形虫当真生在这里?”
柴哥道:“据古籍记载,代形虫生于阴湿之地,喜食腐物,尤爱银沟河里的古木的根须。”
柴哥蹲身,检看巨大的指根,低声道:“据说这里曾是银沟河的位置,代形虫喜居古木根须之中。”
捕蝎人纷纷拨开神像指根间的泥土。
殷漱望着蚌像慈眉善目:“仔细找找,小心毒虫。”
众人将头来点,阿孽亦是一声“好,”就着埋头找虫。
不多一时,殷漱缓缓起身,意欲执锤铲沙,忽觉触感不对,低头一看,顿时一惊,竟是粗趾糙踝,脚背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