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内外,皆有禁制。
修士在境中灵力运转较外界必然滞碍,且无法御器而行。
即便因之前战乱这禁制被破坏得近乎殆尽,忘我境涌入了大量堕魔的人族修士,但在内围,也鲜有人高调行事。
而这藏剑海,便是进入内围的唯一一道难关。
苏云在忘我境久居多年,却是第一次来这,一时难掩眼中惊异,目光悠然穿过群山,试图看清剑海之后是何景象。
但——
一眼望去,随着距离拉远,剑海石林愈来愈小,最终化作一条细而白的天线缀在天边,没有尽头。
其余二人虽不如苏云这般失态,对着这如诗如画的景象,却也久久未言。
纳兰错负手而立,衣袍猎猎作响。
暗金色眼瞳中倒映着的不是嶙峋山石,亦不是袅袅云雾,而是一柄又一柄泛着墨色的锈剑。
藏剑海,剑生寒潭,山石依附而上,亦有浮台围绕左右,以登台者心中执念为养料,蔓之以成海。
万柄剑,唯有一把是真。
真剑真心。
真心得真剑者,方可一剑破海。
从前只在意识混沌时得见此景,而今众剑出现在眼前,纳兰错浑身血液竟隐有沸腾之感。
往事随风翻涌。
祁山也有与眼前相似的孤峰……
只不过终了剑是恃立于峰顶而非伏居在峰脚,山体周遭也容不下其他剑势,且那浮台有着自己的名号,门人曰之“独照”。
独照台,独照台。
乃祁山老祖羽化飞升所乘之石,祁山开宗立派五千载,登而上之者,不到两手之数。
“……”
纳兰错目光收了收,略过脸色憔悴的岑秋闲,落到神色振奋的苏云身上。
那夜一战后他们未做过多休整便连日赶路,哪怕是岑秋闲也有些吃不消,而今烈日当空,她一介鬼修竟丝毫不见萎靡之色……决然不似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弱。
纳兰错突然说道,“岑师妹,带路吧。”
岑秋闲猛然回神:“嗯?”
她心道这不是你找的地儿吗,怎还叫她带路?但想师兄可能是许久未来忘了,于是说道:“请跟我来。”
岑秋闲往左走了七步,于空地处猛一跺脚便成功激活阵法,随即掏出灵石屈指一弹,九块上品灵石便齐刷刷嵌进了阵盘。
伴随着“嗡嗡”的轻吟,一座方圆三尺的传送阵逐渐亮起。
岑秋闲率先踏入阵中。
光芒一闪,身形便消失在原地。
“……那我先吧。”
苏云本想最后进,但见纳兰错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被那深邃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便放弃了这个打算。
于是依依不舍地看了眼阵盘中光芒暗淡一半了的灵石,一脚踏进了传送阵。
“……呵。”纳兰错轻笑一声。
还是个财迷。
他放开神识,仔细查验一番四周,消除三人气息,确定无人跟来后才走进阵。
“嚓——”
三人原地消失后,阵盘与其上的灵石刹那间化作齑粉,伴随着风声消失在山野之间。
*
“噫?”
苏云走出传送阵后,便发觉所在之地已在忘我境内围。
不过山那光洁整齐的崖璧眨眼已在数十丈开外,他们眼下所处的,似乎是藏剑海某座浮台之上。
看上去与周围浮台一般无二,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苏云心中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浮台——
“这浮台与其他浮台之间有阵法相隔,一般来说,不会有人无故上门找麻烦……当然,前提是你得有实力守住地盘。”岑秋闲出声道。
她看了看后方,见纳兰错还没跟上来,便将脸色闷得发白的长舌拎了出来,偷偷摸摸附到苏云耳边小声说道。
“其实这地是我师兄多年前占的,只不过他忙没空来,所以让我带路……条件简陋,还请苏仙子不要介怀。”
苏云:“……”
她介什么怀啊,有得住就不错了。
话说纳兰错居然还知道提前给自己找退路,看来他叛出祁山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了……
岑秋闲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长舌的小脑袋。
那长舌方一落地,便“嗖”地擦着苏云的脚踝朝院里奔去,眨眼便跑没了影。
岑秋闲见状也不管,只简短跟苏云介绍了一番,末了说道:“苏仙子初来此地想必一时不能适应,不妨四处看看。”
“好。”苏云也不推脱。
她左右走了几步,方知先前看到的壶盖大小的浮台究竟有多大。
浮台约莫三丈方圆,表面并不平整,遍地杂草,间或有一两截枯树从石头缝里钻出来,浮台上方则有一些纵横交错的枯枝,近乎将浮台全数盖住。
复行十数步,苏云便瞧见了那些枯枝的来处。
树根盘根错节,枝条弯曲折绕,且带有柏木独有的清凉芳香,一人绝对环抱不住,树龄该有百年往上。只是树身半截焦黑,枝叶也零零碎碎,先前看到的那些枯枝竟全是寄生在其上的藤蔓,苏云不由多看了几眼。
再往里走些,便是几间错落有致的竹屋,中有竹制廊桥连接,下有小溪汇聚成潭,一排排细竹看上去青翠欲滴很是喜人,也不知是用什么法子留住了碧色。
长舌正在那潭前照影,爪里还抓着自己的舌头,“呜呜”地往嘴里塞,却怎么也塞不回去。
苏云站在桥上,环视一圈。
除去若有若无的荒凉破败外,这是个好地方,但……
不知为何,分明是第一次来此,她对这里的一物一景却莫名有种熟悉之感,大到院中那棵生机无几的崖柏,小到这屋舍的形制朝向……如在何处见到过一模一样的景象。
她抬手,正欲拭去栏杆上的浮尘,纳兰错的身形便在传送阵中逐渐显现。
“……”
苏云视线猛然与他对上,顿有几分做亏心事被人抓个正着的怪异之感,心烦意乱之际,已是不觉扣住了手掌。
岑秋闲立即迎上前去,“师兄。”
纳兰错收回目光,淡淡“嗯”了一声。
眼瞧二人齐步走进院里,苏云连忙敛了神思从桥上下来,立在一旁。
岑秋闲一把捞起对潭悲号的长舌,笑得一脸不怀好意。三个人,三间住房,怎么分配简直想都不用想。
她抬手遥遥一指,“靠近那截枯木的房间是我之前就住着的,恐怕要委屈一下你和苏仙子住这两间了。”
苏云顺着看去,便见到了岑秋闲所说的两间房。
确实是两间。
不过是共用一面墙、呈左右分布的两间。
苏云:“……”
这一路走来,她不是没注意到岑秋闲看她和纳兰错的眼神怪怪的,但说真的……她哭死,明明不远处还有超大一间房的。
不过这样一来她和纳兰错就只有一墙之隔,且离岑秋闲的屋子尚有一段距离,若有离谱得不行的任务时倒也方便行事,于是也没多少抵触情绪。
“苏仙子觉得如何?”
“挺好。”苏云答道:“我选右侧那间。”
“师兄呢?”
“……随便。”
“好,那就这么定了。”
岑秋闲得到回复,心满意足地撸了撸长舌略秃的脑门。
她之前看过,那两间房里的阵法已经年久失修没了作用,因此隔音什么的极差,一个人住总会被隔壁的风声吓到,两个人住正好。
床铺是挨着的,端的是躺在床上也能清楚感受到隔壁的呼吸,师兄一定很满意她的安排!
“……那我先去休息?”
苏云见纳兰错似乎有话要说,且屡屡朝岑秋闲投去欲言又止的目光,便主动让出空间。
“行,苏仙子一路奔波,休息休息准没错。”岑秋闲点头,顿了顿,又道:“今后也不必如此客气,只管把这里当自己家便是。”
“好呀。”
苏云只笑着点头,抬步离去。
等到了房间,苏云用抹布沾水将里里外外擦了个遍,足足打扫了一柱香功夫才收拾完毕。
铺上软绵绵的被褥,朝自己丢了几个清洁术苏云仍觉不够,便起身寻了个偏僻地清洗自己,回来时只觉浑身清爽,脚下生风,心里美得连空中传来的谈话声都直接忽略了。
换了新衣,苏云便裹着被子兴奋地在床上滚来滚去。
今日风和日丽,是个晴朗的好秋日,适合大睡一场。
鼻尖是清雅淡薄的竹香,偶有飞鸟掠过窗外,苏云也觉得那振翅之声有如天籁,带着无比自由的气息……
纳兰错目前没生命危险,系统也说暂时没任务,意味着现在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样的好日子以后只会越来越少,苏云当即决定好好睡一觉。
睡一觉,精神好,她才有余力做任务嘛。
“想来纳兰错现在也是满腹疑问,要和岑秋闲探讨许久,短时间内不会离开这浮台的。”苏云心想。
不离开她便不用跟着,多好。
她就不信纳兰错不累。
多日的提心吊胆和奔波在这一刻化作了浓浓的倦意,没多久,苏云就困得睁不开眼,抱被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极其踏实。
苏云许久不曾如此好眠,半梦半醒间,似有听到争吵之声。
“……不允……莫要胡闹!”
“总要一试!你不能自己怕死就不让我去……只有这样,才能救你!”
“…………”
续而是一阵噼里哗啦的声响。
隔得太远,苏云听不清具体内容是什么,只识得那不是纳兰错的声音,便也没放在心上,闭眼嘟囔一句“什么鬼”后就又回到了柔软绵长的梦乡。
夕日沉山之际。
苏云睡眼惺忪地走出来,一推开门便懵在了原地。
“人……呢?”
眼前一片狼藉,碎枝残叶洋洋洒洒地铺满了整个路面,碎石土块到处都是,大片大片的水渍零散分布着,活像是……拆家现场。
四周静得可怕,空中似有腥甜之气。
苏云瞬间睡意全无,拔腿就朝着岑秋闲屋子飞奔而去。
坏了。
她忘了纳兰错是个黑心肝的了,也不知岑秋闲脾性如何,这师兄妹该不会一言不合抄起家伙打起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