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从他的发顶往下移,入眼的不是对美丽的赞叹,而正相反。原本,这具身体应该是极其好看的,但是那上面却有很多难看的斑驳,凑近了会发现,一道道,一块块,全部都是疤痕。
圆的、长的、不规则的、大的、小的、凸起的、凹陷的、平整的……各种各样的都有,他像一个不被爱惜的工艺品,满身都是丑陋的瑕疵,但是配上那双莹亮,神色坚毅光辉,宛如世界上最透亮的金刚石一般美丽的眼睛,这些斑痕又似乎全部都被淡化了,变得不足为奇。
那双眼睛让人们的注意力甚至会从他那头惹眼的天生金发中转移出来,慢慢聚焦在这双历经血战的士兵才会有的铁质眼神上。
这样看,灿灿通体的疤痕似乎又变得美丽了起来,不再丑陋难堪。换了个视角之后,他变得像一块纯色的画布,或者是一座小小的博物馆,其上陈列着各种各样被伤害之后留下的印记,罗列着诸种罪行。
因为他长得足够柔和美丽,所以在人们看到这些粗暴的伤害痕迹时,才会觉得触目惊心,才会意识到,伤害是一件多么丑陋的事情。
美丽善良的人是人性的试纸,做这样的警醒效果足够震撼,也足够让稚嫩的心灵触目之后即刻骨铭心。
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虽然不能保证世界从此就一定和平,但是最起码和平的希望又多了两分。希望就是人类存活的关键食粮。
在温水的浇灌下,站立起来的灿灿像一朵正在受雨水滋润的坚强太阳花,凭它如何吹打都不会破败,顽强得既可爱又可贵。
但是他的眼神却再次变化了,变得和由内而外散发着圣金色光芒的身体与其中肉眼看不见的核心不同,他现在的眼神是无奈的,还流露出一丝柔弱,“我不知道怎么摆脱那个家伙……”
周围没有别的人了,为了避免被看到身上的痕迹,他故意挑了最晚的时间来洗澡,因此大胆地自言自语起来,算是在做一种柔和无害的发泄,“他像瘟疫,咬着我不肯松口,而我既然沾上了就要对这瘟疫负责,毕竟他是瘟疫。我不能放任他传播给别的任何人,那样是对别人的生命不负责。”
“不过……”
他再次低下头,“那家伙既然恰好找上了我,这应该就是我该做的事,守护好他,不让他对别人露出爪牙。”
他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些电影,为要犯作保假释的警察一辈子都要负责看守这位犯人,无论他心里愿意与否,这都是他的职责。
灿灿觉得,自己和任东未也是这样奇妙的关系。恶性累累却又在默默做着一点好事的他罪不至死,所以上天派他来假释这位“灵魂囚犯”,做他的独家看守官,所以他才会缠上他。
“那这样的话,我就接受吧,毕竟不能让他去祸害别人。”灿灿再次把滑下来的头发捋到脑后,神色在柔和当中多了一点矜贵的高傲,“而且说实话,那家伙也是被这个残酷的地方折磨坏了,如果是在健康的环境里,他有机会成为不错的人。”
但是他没有醒悟过来一件事,一个生活健康,心态积极的人,多半是不会把自己流落到这步田地的。凭任东未的外形和嗓音,做模特和配音这些来钱快又多的行业绰绰有余,但是他偏偏绕开万条坦途来到了帝盛,这本身就能说明一些基本的问题。
那就是他的人性多半和这潭淤泥沼泽是一个颜色,一种构成,甚至就连味道也是相似的。
“真是失败,进社会的第一课就损失惨重啊,要是让爷爷知道我现在的情况,他老人家会心疼坏的。”灿灿仰起头,他闭着眼睛,双手搓了搓脸上的水,“但是这样就相当于间接拴住了那匹滥性的野马,就像刚才计划的那样,他不能再去糟蹋和强迫别人了,我算是间接发挥了一点自己的价值吧?这副没有什么实际作用的外貌也算是有了微末的价值。”
灿灿自问自答着,心里于确定之中又有很多的不确定。
可怜的小鸟刚飞出雏巢,在受到伤害之后把自己缩成一团,自寻安慰,以羽抵雨。如果没有这样强大的恢复能力,灿灿早就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被迫害得千疮百孔,坏掉了,折掉了。
自我修复(心灵的)能力保护了他,这不是灿灿独有的能力,其实坚强生活在社会这口更大的黑芝麻糊缸里的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能力,看似脆弱,却像野草一样顽强不屈,值得敬佩。
在泥泞中还能保持直立或者不断裂的,都是了不起的英雄。人的心,草的茎,为最甚,是世界上至柔至刚之物。
他关掉水,随着让人多愁善感的水声利落的被阻断在阀门之后,灿灿的眼神再次变得干净锐冷,还夹杂着发狠的坚定,随着他的声音一起:
“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一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