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没被人这样直接地骂到脸上，天元紧紧皱起了眉毛。

然而在场没有任何人在意他。

夏油杰和宇丸已经急切地堵在了鬼灯面前。

宇丸：哪怕您是上司，今天我也要揍你一顿！

夏油杰：+1

可对佑里的担忧占了上风。

鬼灯被两人一堵，撇了撇嘴，从怀中抽出一张叠得小小的白绢。看上去只有巴掌大的东西，展开来马上变得宽阔厚重，像一床过冬用的白色毛毯。

毛毯裹到女孩身上后，众人立马感觉到一股强横的灵压。神树的枝叶猛地再次舒展，树干上的灵魂也清晰了几个度。但佑里周身的气势却一收，脸上不正常的红晕也慢慢消了下去。

夏油杰眼角抽搐：“神兽的......毛？”

鬼灯：“嗯，高天原指望不上，八百万神明的抗性不怎么样，很多都被污染了。某些偶蹄目皮糙肉厚，状态好得令人烦躁。”

夏油杰：这怕不是薅秃了整只白泽！

被绒毛裹住的女孩像是陷入了安稳的沉眠。鬼灯蹲下身来，默默地看着她：“咒术师们，你们知道吗，束缚是先于咒力出现在世界上的。我们称它为‘因果’或者‘承负’。世间的一切都存在其中，哪怕是一股力量。”【1】

鬼神的目光透过眼前人，看向了极远处。

“‘平衡’一定会出现。可世界是没有时间观念也很执拗的。它会不断地调节，直到达成自己的目的。

人类、妖怪、鬼神、自然，都是它会利用的对象。

它会安插下无数的‘棋子’，无数的‘后手’。

当这些被它选中的对象不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的时候，人们称那为‘命运’。【2】

当有人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却依旧坚定选择的时候，人们称那为‘勇气’。【3】”

鬼灯摸了摸女孩的头发：

“我记得你说过‘强者天生应该保护弱者’‘弱者生存，世界的法则’。可惜，实际上那些所谓的强者，那些看上去被选中的人当中，没有谁是‘主角’。

六眼、无上限的咒灵操术，被剥夺了所有咒力而达成了绝佳□□条件的天与咒缚，用努力突破术式上限的人......

你觉得哪一个应该承担起最终责任呢？

答案是没有谁应当，更没有人可以承担这样的重任。

每一个人从自己的视角去看，都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但实力不足也好，心力不够也好，实际上没有哪个生命可以用一己之力承受整个世界的变化。何况轮回之后，就是另一个人了。

可惜的是，几乎所有人，都是那样急切地燃烧掉自己的一切，自以为迅速地冲向解决问题的终点。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却又创造了多少新的麻烦。

新的‘因果’‘承负’一直都在出现。这是一股被忽视掉的，同样强大的力量。

在那些‘被选中的主角’之下，诞生了新的‘被选中者’。注定了会失败的‘配角’。”

夏油杰眼睛酸了一下：“您是说佑里吗？”

鬼灯站起身来，仰头望向高耸的神树，淡淡道：“何止呢。”

树枝之上，一个个灵魂变得栩栩如生。更多的影子从结界外飘来，和他们站到了一起。那是被夏油杰三人拦在外面的星浆体们。

鬼灯看着他们变得平静安详的面容叹息：“只是，她坚持得最久罢了。”

佑里的灵魂中好像有某种异常决绝的东西，轮回数千年都没有改变过。

顿了顿，鬼灯问夏油杰：“你下一世还想做咒术师吗？”

少年下意识想回答，看到对方洞悉一切的眼睛，又难免哽住。

【怎么还会愿意再卷入这种旋涡呢？】

如果忘记一切，重新选择......失去了和佑里、悟、硝子等人相关的记忆，在明知会经受十余年的排挤，要承受无尽的失去同伴的恐惧。

为什么要再来一次呢？

“所以，得到这份力量的只有她。能做到这一步的只有她。”鬼灯这样说。

佑里撬动那股庞大灵力的源头，来自于她一个人时代积累的愿力，想要拯救的愿力。

那是她主动想做的事。所以，停不下来的。

只是，如果这次她成功了，达成了累世轮回的夙愿，世界上还会有这个人吗？轮回从未在任何人身上展现如此惊人的一致性。要知道普通人连性别都是来回变的。

夏油杰莫名懂了鬼灯的未尽之意，不可自抑地感受到一股发自灵魂的痛楚，痛得揪心锥骨。

鬼灯信手扔给他一袋塑封药汁：“喝了吧。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好。你可能是她最后的机会。”

夏油杰接住巴掌大的袋子，愣住，随即急切道：“要怎么做？！”

鬼灯从佑里肩头捻起一缕头发。那些发丝已经变成了黑玉丝般的半透明状。大量灵气的冲刷下，女孩的体质已经变得非人。

“你愿意......承担和她一样的风险吗？”

莹白色的“咒灵玉”被交到夏油杰手心。暖暖的，是他还没拥抱过几次的体温。

“她的身躯已经异化，灵魂作为养料融入神树当中。

想将她唤回来的话，便试试吧。

把她放在最靠近你灵魂的地方。试着留住她，叫醒她。”

***

羂索的视野中，千引石上的裂纹在飞速扩大。其后隐隐约约出现的空间随之变得模糊。

灵压暴涨，污浊的诅咒被冲得散开，露出被腐蚀成枯木的竹林。

“不！”

他无视横扫而来的游云，硬抗着受了重重一击也要向前扑去。同时手中乌光闪烁，旋涡一样的咒力扛着被净化的威胁快速凝结。

大半变回原状的四柱神阵法被引动，同时发出强光相抵。

夏油杰飞身上前，毫不客气地踩着羂索的肩膀跳上千引石顶端。

黑腔在他身后展开，从中涌出的却不是任何一头特级咒灵，而是源源不绝黑水一样的咒力。

这股和羂索手中不相上下的力量“哗”地在羂索面前形成城墙，两两相撞直接爆开。

“轰！”

巨响的掩盖下，游云被高高举起，狠狠劈在千引石之上。

晃动的光芒直冲云霄，将整个天空中照得霍亮！

天穹之下，各方齐齐抬头。

东方的海面上。目睹“八岐”咒灵消亡后打通现世与地狱连接的卖药郎正要转身离开。小镇中四散救灾的防风铃和狮子头连成员们正带着最后一批“灾民”向高处转移。

南方森林里。七海建人任由藤蔓击碎通天的符柱，正要将三枚想要逃跑的咒核捉回手中。灰原雄正抓紧时间，将收获的愿力编制进自己新生的阵法当中。

西方的城市残骸中。乐岩寺嘉伸正对着困住宿傩手指的阵法吹胡子瞪眼。夜蛾正道一边安抚他一边和前来救灾的官方组织交涉，解救被五条悟的“平移大法”困在楼中的人。

而从神道中冲杀而出的鬼卒，此时正小心地避开人类，奋力追杀着暴增的咒灵和受肉重生的诅咒师们。

看不到咒灵的人们只觉得今天过得格外压抑、漫长。某一刻却好像忽然被人拍了头顶，抬头便看到温柔的晚霞散落下来。

赤红躲在云层当中，将蓝色的天空融成浅浅的紫，浪漫而又瑰丽。

“奇怪了，冬末会有这种颜色的晚霞吗？嗐，不管啦，挺好看的。”

说着便拿起手机随手拍了一张：“这样难熬的一天，也算有好事了。”

风铃高中，梅宫一被骚动的人群吸引，忍者双眼剧痛抬头，在看到晚霞的一瞬间，眼中忽然涌进一股暖意抚平了所有的痛楚。

卖药郎的目光遥遥扫视一圈，随即嘴角微勾，眨眼间消失在原地。

七海建人被三个猛然回头的咒核撞了个满怀。

灰原雄手下的结界忽然暴涨，直径扩大了一倍有余。忽然涌入的巨量信息冲得他手足无措。

而术师们则心中慌乱，顶着落日强光不停地打量。终于有人不确定地试探道：“天元大阵......消失了？”

千里高空之上，传说中护卫了大岛数千年的结界，竟已然消弭无踪。

那瑰丽的晚霞持续的时间非常短暂，数息之后便如瀑布一样落到了无人可见之处。

夏油杰看着绚烂的云霞涌入破碎的千引石当中，柔软的雾气将整块巨石撑裂，游荡着卷起细小的石砾重新飞上高空。

这块不知何时被羂索盗走的，能阻隔“此世”与“彼世”的道具。当世间积累数千年的咒力被用作“能源”供给给它......

没人会想知道那后果。

羂索无力地躺在一旁，加茂林的身躯上满是干涸的鲜血。正常人这种出血量早就死掉了。他却还有余力看着腾空的云霞“嘿嘿”冷笑，看着它们交织出全新的阵法，看着千引石的碎片化成闪烁的星芒。

【他的术式很特殊。比我的‘不死’还要霸道些。】天元说【他很难杀。】

可以的话，他不愿意见到这纠缠了数千年的“同伴”死去。但鬼灯的狼牙棒就悬在他的头上啊！

【得破坏刻在大脑中的术式。】

“要害在脑子里啊......”夏油杰拎着游云往前走：“早就很在意那道缝合线了。看得人非常不爽。”

他在三米开外停住，将游云接成长棍伸过去。

戳戳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