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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贰捌:冤辞折言俱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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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摔在地上时牵到伤口,念尘的面色又白了三分,豆大的冷汗坠在鬓角,看得影卫急红了眼,忙从怀中掏出归参丹给他喂了三颗。

朱雀心道不是说安惠王怯懦怕事,怎的今日见了这样大的阵仗?又见安惠王身后侍从体格健硕,瞪着念尘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担心一会儿情势不对,搓了搓扳指把藏好的毒针上了弦。

宫外的侍卫见此场景断定这就是陛下口中的“闹大了”,拔腿就跑,又招了好几个人分四路去陛下可能在的地方禀告。

安惠王自然看见了,面上一副了然的神色对念尘笑起来:“你在等陛下过来,给他看你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念尘摇头,面色凄然道:“我昏迷数日,昨夜方醒转,是当真想来看看母后。”

安惠王正要开口再刺他几句,有人已替他说了话:“七皇子想看娘娘,可娘娘未必愿意见您。夜宴娘娘以死为谏,希望殿下认罪伏诛,而殿下此刻来谒灵,岂非要叫娘娘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此人刚到毓华宫门口,站在伏跪的众人身边,身量短小却声音洪亮,正是礼部尚书兼文华殿大学士、荣禄大夫黄昇。安惠王昨夜便宿在他府上,此刻见到他便面露笑意,但自觉不合时宜,很快敛笑作揖道:“旭珩公。”

“殿下可见宫外诸君?他们曾联名上书请陛下莫要因宠失正、请陛下让殿下就藩离京,却难达天听,如今一个个跪在这里,也正是为此请愿。”黄昇在念尘面前蹲下,指着他身后众人,和颜悦色道,“中宫娘娘因殿下而死,可殿下却能保全性命藩地,这一联名书对殿下而言,难道不已是宽容至极?”

凤眸闪过一瞬犀利的杀意,念尘开口轻声问:“黄旭珩,韶华出嫁那日,你在何处?”

黄昇一愣。

念尘替他答了:“你那日在家替女儿相看,选定了京南宁远伯家的三公子,可惜令嫒归于宁远伯府三年,三公子便在出游回程为山贼所害。”

黄昇正思索着他突然提这事是何用意,念尘又开口道:“临道十七年九月廿七,礼部尚书黄昇上谏曰:‘唯遣嫡亲公主出嫁,方显议和诚意。长公主虽未及笄,可循旧朝礼,留于宫中教养至十六,再北上和亲。’大人替陛下的女儿做得好盘算,我亦替大人的女儿谋个好归处——待令嫒守节而死,我定会替大人向陛下请封她为贞妇。”

黄昇终于明白过来,大惊失色,继而怒不可遏,站起身颤着手直指他面门:“你……你!”

这便受不住了?

念尘觉得无趣,又发现自己无力起身,便索性面朝正殿跪坐,到底对皇后显出些敬意来。

安惠王不知两人方才说了什么,竟惹得黄昇暴怒,只扯了他袖子低声道:“旭珩公,大事当先,切忌自乱阵脚。”又指着念尘,“尘弟,你既愿在此为母后跪灵,便最好三缄其口,莫要出言不逊扰母后魂灵。”

念尘抬眼看他,冷笑了一下,目视前方,再不言语。

这下倒有人出声奚落安惠王:“从安陆到梁京,水陆并用再快也要半月,原来安惠王早在夜宴之前便已动身北上,以求赶在今日为娘娘尽孝灵前?”

众人循声望去,见来人亦服斩衰,却昂首阔步而来,身长玉树,威风凛凛,正是内阁次辅兼文渊阁大学士、光禄大夫刘玄麟。

念尘监国时常与刘玄麟辩证国策,故而对他很是熟悉。从莽中归京后亦有几次在宫中遇见,可此人次次见了念尘都把下巴抬得老高,不等他施礼便拂袖而去,可见对他失望有怨。此时他见到念尘也是长须一甩,根本不搭理他,却走到他身边跪坐下来,对黄昇厉声道:“黄旭珩,亏你是礼部尚书,竟敢妄自站在殿下面前!这是要让殿下给你跪灵?”

首辅张权谨是个八面玲珑的老好人,似泥鳅般滑溜溜,什么麻烦都沾不上身,遇事总让刘玄麟出来扮恶人,故而百官其实更怕这个铁面次辅。即便黄昇同样入了内阁,听得他这样训斥,也觉得胆战心惊,忙退下来跪在他身边:“岂敢,岂敢!”

“岂敢?”刘玄麟嘲笑道,“我看你背靠大树不是为乘凉,而是要登天摘星了!”

黄昇赔笑道:“哎呀刘大人,您还是这么爱说笑!”

刘玄麟不再理他,和念尘一同望向安惠王,似是在一同等他回答先前的问题。

安惠王的确早早得到中宫要在中秋动手的消息,随即便动身北上,这才能在昨日赶到。他原本要对献帝解释说皇后礼佛,他出于孝心于四处走访佛寺,闻听噩耗时他正在梁京南边的恒山拜谒那儒释道三教合一的悬空寺,故而日夜兼程,三日方至。只是他见黄昇被念尘轻易激怒本就有些慌张,又见黄昇畏惧刘玄麟,而刘玄麟还对自己发难——天性怯懦无谋的他对着面前跪着的三人张着嘴,竟半晌说不出话来回击。

刘玄麟见他如此窝囊不由冷笑着瞥了黄昇一眼,抬头又问安惠王:“如何,安惠王还站在我等面前,可是要诸位都给您跪灵?”

“放肆!你敢诅咒本王!”安惠王恼羞成怒,却还是撤开几步,面朝正殿跪了下去。

刘玄麟兀自朝正殿拜了三拜便起身要走,念尘一愣,拽着他衣角小声问:“您这便走了?”

刘玄麟看了一圈周围忌惮又好奇的眼神,哼了一声拍开他的手:“今日这火是冲着殿下您来的,我何苦留在这里引火烧身呢?”

念尘盯着他道:“您方才那些话一说出来便已经引了火,此刻倒想独善其身?他们又怎会轻易放过你?”

“殿下莫要自作多情,臣说那些话,不过是拿扇子把火往您那儿又扇了几下,这样才烧得旺嘛。”刘玄麟笑着捻了捻自己引以为豪的长髯,“张公那老泥鳅今日称病不出,又托我来这里煽风点火,我与他都恨您昔年任性离宫,当然乐见您今日这般自讨苦吃。这火本就是殿下点起来的,只是您可千万别烧成灰让我两人余生难安啊。”

这话说得难听,念尘听了却笑起来,冲他拱了拱手,目送他离开。

黄昇虽听不清两人说了些什么,但见刘玄麟毫不犹豫地走了,并不像是来给念尘撑腰的,便把腰又挺直,情绪也平复下来,往念尘身侧挪了两步,笑道:“小女才貌双全,便是再嫁亦不愁夫婿,根本不必守节。而殿下来日身处惠州府之远,又有何心力来顾一个妇人的封诰之事?何况殿下今日将臣女婿身死真相告知,臣定当如实转告亲家宁远伯,宁远伯心疼幼子,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念尘诧异地回头,一头雾水的样子:“三公子是为山贼所害,我陪宁远伯一同去扶的灵,还用大人前去告知真相?”

黄昇又被噎了一下,冷笑着重新跪好。

献帝一来便看到这副齐刷刷跪倒一片的场景,而那些跪地多时膝盖肿痛的官员一见到他,立即照着先前排练的高喊:“伏望陛下遂皇后夙愿,诏令七皇子就藩离京!”

献帝早料到如此局面,直接指着念尘沉声问:“那刺杀之事,你们便当作未曾发生?夜宴之上宾客与朕都瞧得清楚,皇后的匕首,和她身死后招出来的贼人,都是冲着七皇子去的!”

黄昇便危坐伏地禀道:“娘娘固然有伤七皇子之心,可娘娘痛失独子,养子又离京千里,无法团聚以慰于膝下。朝中上下皆猜测太子出事与七皇子脱不了干系,可陛下却对此残害手足之人再起重用之心,娘娘心中凄苦,久之心恙失德,故行此偏激之举。而娘娘之后的那场刺杀,死士皆来自宫外,天下人皆知七皇子的萦雪阁中高手如云,依臣之见,这未必就不是七皇子的苦肉计……”

“黄旭珩,你倒真会颠倒是非黑白!”献帝斥道,“他夜宴后重伤毒发,生死未卜,朕在他床前守了两日看得最是清楚!你一未在夜宴之上,二未在寝宫榻前,倒敢在这里摆弄三寸不烂之舌?”

黄昇起身拱手高声道:“陛下爱重七皇子,有了这慈父之心,便如隔雾看花,凡事易遭蒙蔽——殿下是伤了,可古有要离杀妻戮子断腕,近有狄戎献质子卧薪尝胆,为达目的区区皮肉之苦何足挂齿!”

“区区皮肉之苦?”献帝怒极反笑,指着念尘已经渗出血迹斑斑的背道,“这样区区皮肉之苦,你黄旭珩可敢受?”

“臣以忠事君,并无谋逆之心,既无此大逆不道之目的,便不必受无妄之灾。”黄昇不卑不亢,梗着脖子道,“何况后来的贼人与皇后有何关系,谁又能证明?”

献帝似乎就等着他这句话,给身后人让出一个身位来:“你说罢。”

众人这才看到他身后还有一个与皇后一般短发齐肩的妇人,形容消瘦,面色戚戚然,双眼却炯炯有神。她施施然走到人前,跪下向正殿方向缓慢而郑重地磕了三个头,每一下都把额头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再起身时额前已然见了血。

“荻姑,你一直陪伴皇后左右,自然知道真相如何。”献帝冷声道,“且把你对朕所言都再说一遍,好叫一些人死心。”

荻姑回身漠然地看了献帝一眼,又用同样的目光看着念尘,开口道:“一月前,有夏侯氏族人来静水庵探望娘娘,提及有朝师生还之人指证七皇子派人暗害太子,建议娘娘于夜宴之上出手刺杀七皇子,再自戕以明志。而后又派来杀手指点娘娘身法,并承诺届时会再派死士六人,若娘娘失手,便由他们诛杀七皇子。娘娘不放心,问若那六人再失手,又当如何?夏侯氏来人回言席间另有人持淬毒弩箭,并将一袋陨铁碎给娘娘看,言说以此陨铁所铸之弩箭,锐不可当,再兼天下无双之奇毒,七皇子必死无疑。”

朱雀一直仔细观察着黄昇和安惠王的神情,见黄昇神色如常,而安惠王的面色越听越白,到最后“必死无疑”四字时,惊惶地看了过来,便对念尘低声道:“安惠王大约不知详情,但黄昇必定参与夏侯氏密谋。”

念尘点头,自己则脱力跌坐在地,叹了口气:“好恶毒的连环计。”

黄昇知道他在演戏,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问荻姑道:“姑姑说是夏侯氏指派,可有证据?若真是夏侯氏指派,不是承诺了死士六人,为何我所知道的死士数目,远远超过六人?姑姑既一直陪在中宫身侧,为何夜宴不在?今日替七皇子辩解,可是早与七皇子串供?”他说着,又转向面色阴沉的献帝,“陛下明察,若如此,倒能解释臣先前几问了:死士根本不是夏侯氏指派,而是七皇子自导自演,留下荻姑为证人,来污蔑夏侯氏——再不然,臣便冒死猜测,是七皇子以太子之事胁迫中宫自戕以成此闹剧!残害手足已是不悌,谋害中宫嫡母则更是罪加一等!”

此话一出,不但把诸位官员听得胆战心惊,更把献帝和念尘听得气笑了。

荻姑更是面露愠色,一向端庄守礼的她指着黄昇高声骂道:“奸贼虫豸,你受了夏侯氏多少照拂才爬到如此高位,倒要这样颠倒黑白、胡乱攀咬?我与娘娘一样痛恨七皇子,如何会与他串通一气!夏侯氏早年把娘娘献进宫中以稳固朝中地位,如今利用她失子之痛图谋行刺七皇子,又做了那身后黄雀,另作安排除尽陛下身边不听从夏侯氏的宫人,而等行刺七皇子之事不成,便又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妄图把所有事都推在娘娘与七皇子身上!”她说着喘了口气,恢复平静从容的模样,“夏侯氏人每次来静水庵都有拜帖记录为证,且娘娘早知夏侯氏要算计自己,为防今日,暗自留下陨铁数枚,此亦是实证。娘娘已将证物另外交予亲信之人,连我亦不知究竟在何处,但只要陨铁现世,夏侯氏戕害国母、谋害皇嗣、结党营私的罪行便板上钉钉,娘娘便在天上亲眼看着!”

她最后又转回去面对献帝磕了三个头道:“陛下,婢子所言句句是实,此前不曾追随娘娘而去,便是要撑住一口气为娘娘正名,而今话已说完,愿以死为证!”

言讫起身,一头往宫墙上撞去。

众人听到颈骨折断的声响,也看到那雪白的内墙上蓦地绽开一朵殷红的花。

昨夜荻姑被接进宫后,念尘去见了她一面。

她平静从容地道:“娘娘既将信物给了殿下,便说明她亦将夙愿托付与您,婢子自当顺她心意。指证也好,攀咬也罢,殿下若有什么不便自己出面说的,婢子可以替殿下说出来,他们绝对无力辩驳。”

念尘猜想皇后生前不知毒箭的事,便告诉了她,果然荻姑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一丝茫然。他原以为她言之凿凿说夏侯氏无法辩驳是有一击必杀的证据,结果是这样以死为证。皇后私藏陨铁一事不知真假,可荻姑死了,便是真的——她是要让夏侯氏方寸大乱,四处去寻这陨铁,给他以可趁之机?

皇后巾帼高义,荻姑亦忠烈,主仆二人皆是践道而死,衬得这跪了一地的男子文官败德失正。

他那怀瑾握瑜、纫兰佩芷的孟先生便是在这样污浊的官场里挣扎了十数年,这才心灰意冷。

念尘让朱雀扶自己起身,走到荻姑身边,俯下身去合上她的眼。

再起身,目光凛然现了杀气,一遍遍扫过安惠王、黄昇,还有那些跪着瑟缩的傀儡,沉声道:“夜宴刺杀,不是我所为。荻姑虽恨我,却愿为公道作证,亦敢以死自证所言非虚——而列位攀咬我不忠不义、不善不仁、不孝不悌的,又可敢以死为证?”

献帝仿佛看到七年前那个十五岁的念尘,那种睥睨天下的昂扬意气又一次回到了他的脸上,不觉眼眶微热。欣慰地长处一口气后凝眸看向面色微凝的黄昇:“黄旭珩,七皇子在问你话。”

天子不怒自威,臣民自当惶恐。

黄昇垂头道了一句“不敢”,却悄悄往那群文官中的一人瞪了一眼。那人接到暗示,似遭雷击般震了一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高声道:“回陛下,即便夜宴之事不是七皇子所谓,可臣要奏七皇子谋害太子殿下,其证凿凿!臣于七月得见一位朝师生还者,他咽气之前便是这般指证坦白!臣……臣亦愿以死为证!”

“张清回,那位朝师生还者生前所言,你可能一字一句详尽复述出来?”念尘只看了他一眼便唤出他的名字,见他又是一抖,眼神飘忽不定,张着嘴结结巴巴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便朗声道,“你分明知道自己在说些莫须有的事!你家尚有老母幼子,他们许你如何好处,让你这样做了替死鬼?且你一身死,如何确保他们不会杀人灭口?若他们当真灭口,你可又要如何?难道化身厉鬼去纠缠?可当今世道,遍地孤魂野鬼,如他们一般心狠手辣之人,根本不惧鬼神之报!”

分明念尘在劝他不要轻信旁人,可张清回却听出另一重意思:他今日若敢为夏侯氏以死污念尘清名,明日他那老母幼子便会身首异处。

张清回腿一软,又跪了回去,而他这一跪,身边的众文官更是瑟瑟缩缩不敢抬头。

“真是荒唐。今日在场之人、荻姑指证之事,朕会一个一个、一件一件好好地查。”献帝嗤笑一声,指着黄昇道,“黄旭珩,朕看你这个礼部尚书该重新学礼识策,否则天天要在朝中闹出今日这样蠢笨莽直的笑话。”而后又指向面色苍白汗如雨下的安惠王,“而你,很好,朕不知你远在天边还能对梁京之事了若指掌。辕麾下落不明,你倒很有手段,着急取而代之了!”

安惠王忙伏身,磕磕巴巴地想把那套恒山的说辞给搬出来,却又听见献帝冷嗤一声,赶忙闭嘴。等片刻后再一抬头,发现他已经走远,心中惶遽,终于脱力跌坐在地。

念尘见地上诸人惶惶然呆若木鸡,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道:“我幼年师从孟小令君,诸位可都听过先生才名罢。因先生盛德清高,我对文人总有亲近之感,可今日见诸君如此,不免失望透顶。诸位多是寒窗多年而至今日,想必人人自诩读书破万卷、工于文而善于言,胸中却无一治世良策,终日不过于笔墨之下寻章摘句,于纸砚之上数黑论黄:如此舞文弄墨、颠倒黑白,甘为他人手中刀刃,实乃文人之耻!”

众人闻言大惊,皆面有愧色,待念尘叹着气让他们走时,个个拿衣袖掩面而去,只盼自己不会像张清回一样被他认出。

念尘只觉得他们多此一举。

他通过通政司的眼线知道了联名上书之人都有哪些,让人把他们的情况调查清楚列书报来,身量几何、面目特征、家中几口,他熟读了几日早都倒背如流。无论方才出来的是张清回、李清回还是王清回,他都能用这人的弱点把他逼回去。今日毕竟生死之局,不得有失,念尘与阁中人千般辛苦都是为准备万全,既不能叫夏侯氏抓到一丝纰漏,还要让他们明白,他们的盘算勾结,他样样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也许夏侯氏本就像黄昇这样外强中干,在慌乱之下露出马脚,被他反将一军;又也许那些人老谋深算早留后手,但心思缜密之人见他此番显山露水,往后再要算计他定然会投鼠忌器,不敢妄动——这便能给他和萦雪阁一个喘气的机会,更能为他深入探查留出时间。

他更知道黄昇即便位高权重,却仍不过是被推出来送死的一枚棋子,今日折了他,来日还有旁人来设局。安惠王虽遭叱责,可献帝终究没有重罚他,夏侯氏仍旧会抓住机会把他推上去,而念尘如今当众撕了那张亲切善良的面具,便是明着对夏侯氏宣战。

腥风血雨,果然要从今天开始。

念尘怔愣间又想起昨夜对霖若说,今日要替她也寻一盏香橼灯。此时身上的伤口又痛又烧得慌,他倒真想立刻拿这由头去见她,看看她是不是会像朱雀所说,被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狰狞伤口吓到,又会吓成什么样。

“殿下,您来前说要进去给娘娘磕头,眼下可以去了。”朱雀悄声提醒他。

念尘点了点,越过神思恍惚的安惠王往正殿去了。

看正殿的布置,中宫的身后事大约不会以皇后礼仪来办。

“但您也许不在意这些。”念尘叹了口气,对着灵柩轻声道,“母后,儿臣自会履诺让夏侯氏倒台,亦会派人去找皇兄下落,以报您相助之恩,告慰您在天之灵。”

尔后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

出来的时候发现黄昇垂手立在殿外候着,念尘不觉失笑,让朱雀和影卫后退两步,自己站在原地,抬手去抚摸殿外摆着的一盆盆料石盆景,漫不经心地问:“黄大人还未死心?”

黄昇抬眼,声音幽幽地道:“听闻殿下中秋夜遇刺间隙,还在偏殿宠幸了一位女子?”

耳边倏尔似有惊雷爆鸣。

念尘的手停在了一株翡翠和白玉雕成的兰花上,猛地转头瞪住他,一双凤眸杀气腾腾地泛起血色。

黄昇说这话原本只是想讽刺他在外训斥文人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实际上却是生死之际还沉湎美色之徒,却没想到念尘反应这么大。这一眼又狠又毒,把他盯得不寒而栗,一时既忘了把惊惧之色敛起,也忘了该说什么来回击,脑中只有“鹰视狼顾”这四个字。

等他终于从被猎杀的惊悚感中恢复过来,心中却又立刻充满了狂喜:这样毫不掩饰地陡然发狠正是因为心慌害怕——那女子是七皇子的软肋!

念尘早已带着朱雀和影卫匆匆离去。

他自觉体力不支,让影卫去找胡御医去寝殿给他上药,而后低声对朱雀吩咐道:“黄昇不能活着见到任何人,你亲自处理他,他今日惨败,便是当即死了外人也会以为是夏侯氏灭的口。我这便去请父皇解宫禁放夜宴宾客出宫,你传信回阁中让玄舞过来,跟着她的车回南王府;再去让斐伭把王府里安排的眼线都启用,守在她身边。另外打听好她南下的路线和随从,既是往东南走,让青龙安排人沿途接应——不,让二哥亲自送她南下……或者我给维心阁去函,请他们来京中接她,他们的掌事应当知我身世。”

朱雀虽一一应下,却还是不免提醒道:“三公主之事只有我一人知晓实情,连那夜守在偏殿外的墨玄影卫都不知是她,黄昇一定是在诈您。今早仲裁便传话说无论今日出头发难之人是谁,一定要留他性命以作探路石子,若黄昇就这么死了,我们先前的铺垫安排岂非功亏一篑?何况阁主若突然兴师动众把三公主保护起来,他们不用多加探究便知道偏殿女子是她,而阁主对她……”

“凤歌,她不能出事!”念尘厉声打断他,这一声低吼牵到了腹部的箭伤,疼得他倒吸一口气,低头发现身上的斩衰早已血迹斑驳,连他先前捂了一下伤口的手也是鲜血淋漓的。

他停住脚步,对着自己的手看了半晌。

“你瞧,我满身血污。”念尘再抬头时,目光涣散地望着前方,气若游丝,“你是对的,你们都是对的……是我……”

朱雀觉得他这样神神叨叨的比发狠还吓人,不由伸出手来摇他的手,发觉他的手冰冷异常,又去探他的额头,果然滚烫得很:“阁主,你烧起来了!”

“凤歌,凤歌,你且当我先前昏了头胡言乱语。”念尘这下是真的脱力倚在朱雀身边,口中不住地喃喃道,“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她不能被我连累,她志在悬壶济世,而我……前车之鉴,后车之覆,我与他究竟并无不同——可我实在……”

他忽然痛苦地闷叫了一声,闭上眼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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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竺:南天竹,果实称为天笠子,入药可治咳喘之疾,一般为红色,结黄子的罕见品种丧葬供奉时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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