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蜜坐下来,将笔帽打开,置于桌上,重新开始记录。
“孩子健健康康的,做父母的一定会心安。”
李何睿应道:“嗯,是这样的。但是那天之后,我就患了轻度抑郁症——是我自己从网上做心理测试得到的结论。老话儿说,闲人长指甲,懒人长头发。我就从我的头发和指甲的生长速度,确定时间过得真慢。经过我的反复思考,在一个周六,我带着儿子去游乐场玩儿,直到晚上才回家。”他记得清清楚楚,儿子趴在他的背上睡得很安稳,呼吸声在他耳边轻柔舒缓。妻子埋怨他带着孩子疯玩儿一整天,非得晚上才回来。看看墙上的表,果然已经过了十点。第二天,他早早地出了门,带着儿子的三根头发去到了另一个地方,忐忑不安地过了这段日子。最近,他得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谷蜜听懂了,一边记录一边说话,故意不去看李何睿,怕他尴尬。“所以你的心里又感到惴惴不安,不知如何是好。”话说出去又后悔了。谷蜜心里想,沉默是金。
李何睿接下去的话,谷蜜有些犹豫了,她停下手中的笔,只管聆听。
“自那以后,我只想离婚,一天二十四小时里,我把离婚想了一百遍。”
他突然捂着脸哭出了声,把谷蜜吓了一大跳,僵坐在原地,不知该不该上前递纸巾。
儿子从小对虾过敏,连虾味儿的零食都不敢碰。李何睿居然在拿到头发化验结果的当天,带着儿子去吃虾肉饺子。他承认自己是故意的,他故意给儿子的碗里塞满虾肉馅儿的饺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儿子咀嚼饺子的嘴巴。一个吃得心满意足,一个看得心满意足。儿子的小手揩拭着嘴边的油水,李何睿小声嘟囔着:“儿子,你这不是能吃嘛!”
儿子很知趣,伸出右手小手指:“爸爸,我一定不和妈妈说。”
说不说的,也不重要了。当天晚上,儿子发起了高烧。李何睿头一次不闻不问,在妻子的唠叨声中决意装睡到底。妻子抱着儿子安抚着,抬起穿着拖鞋的脚在李何睿的屁股上踹了一脚。李何睿偏要装着睡觉,毫不理睬。
门打开了,又关上了,妻子抱着儿子冲进浓郁的夜色中,李何睿睁开了眼睛,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呆看了一阵。他知道,妻子一定是愠怒着一张脸,嘴里嘟囔着难听的脏话,但她绝不会说出声儿来,因为那会毁了她的形象。
李何睿翻身起床,弓着背坐在床边。手机铃声一阵一阵地响起来,他感到无比厌烦,终于在忍无可忍之下,将手机掷了出去,砸到墙上又落到了地上。他的眼神不错,看得见墙上新出现的小小凹坑,那是被手机的边角砸出来的碍眼的东西。
做这一行的另一种“乐趣”就是可以听到难以置信的故事。
谷蜜将记录本放于唐叔办公桌上时,不无感慨地说:“唉,这样的事也不是少见的了,当事人肯定是不好受的,但是他明知道小孩子是过敏体质,还要给小孩子吃过敏食物,这一点,我不能认同。”
唐叔回道:“别评判故事中的人,你只管去找有利于他的佐证,不要发表意见。”他伸了右手食指指着谷蜜,像是在施展魔法。谷蜜笑了起来:“我知道,我知道。唐叔,你不要总是担心我,我不会再犯那样的错误。”
“最好是这样!”唐叔放下了他的手。
谷蜜下班的时候,不假思索地将记录本装进了手提包里,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办公室。走到电梯门口时,又折身回去,麻溜地将记录本从手提包里拿出来,捧在手里颠了颠,决心将记录本重又放回进包里,提起手提包又要向外走时,转念一想,又从包里将笔记本取了出来。唐叔看见了,笑她三三两两的。谷蜜翻了翻眼皮,斜眼看着唐叔,犹豫不决地反问道:“唐叔,你说我需不需要拿回家去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