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秋绪这腔调,这姿态,仿佛在向顾玉初索要何等稀世瑰宝,谁又敢信,她所求的竟然是毒药啊毒药。
第一回顾玉初将瓷瓶递来时,她还有些沉郁,安慰自己道,“罢了,为求保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时至今日,她不仅能手心向上,还妥协着商量道:“你要不,干脆一次性给我一个月的剂量吧,省得我每隔七天就得来找你一回,若是你忙得找不着人,那我可嘎巴一下就死了。”
虽说吃这古怪药丸的时间也不短了,倒不像寻常毒物,会烧心灼胃,或是带来其他疼痛。
每次入口,药丸子都很安静,丝毫没有兴风作浪之意,这难免会让她放下警惕,偶尔甚至会忘记吃药这件事情。
顾玉初听罢,放下茶盏,抬手探入怀中,掏出那小瓷瓶朝秋绪抛去:“你先用着这些,回头孤再差人给你多送点。”
这位的回复也是重量级,听着好像是双方在分享什么了不得的珍馐。
秋绪伸手一接,那小瓷瓶上还残存着他的体温,她拔了瓶塞,熟门熟路地倒出一颗药丸丢进嘴里,这才怪道:“你竟然每天随身携带?”
顾玉初饮罢她的茉莉茶,好似胃口大开,这会儿正在从敞开的食盒里挑拣了一块糯米糕,咬了口说:“因为孤也要吃。”
他也要吃?
秋绪狐疑地瞥他一眼,莫非这根本就不是毒药,而是糖丸?
不可能,这货可没那么好心。
那会儿他们才刚认识,她能敏锐察觉到,他所散发出的杀意与猜忌并非虚张声势,在未确认她的潜在威胁是否处于可控范围前,绝不会轻易给予她哪怕一丝喘息的自由。
秋绪恍然大悟:“我懂了,以毒攻毒。”
她宁愿相信他对自己用毒,也不信那药丸半点用处没有。
“又懂什么了你……”顾玉初蹙眉端详她的手指,“你比划个三做什么?什么意思?”
秋绪这才发现,完成推理后下意识比了OK的手势,当即哈哈笑两声,解释道,“在我们那儿,不同手势有不同意思。”
她竖起大拇指,“这个表示很棒。”
又比个耶,“这个意味着胜利了!”
再来个OK,“这个代表好的,知道了,明白了,搞定了,很万能。”
虽然不知道这些有什么用,但顾玉初反应过来的时候,知识已经卑鄙地进入了他的脑子。
他有些不满,于是又抢了她一块糕子。
秋绪想起他回来时并未穿朝服,于是问道:“你今天没去宫里吗?”
顾玉初思索片刻,要从何处开始解释方为妥当:“孤亲自提审了徐斐,今天便带着他画押的供状,突袭了他过账的平安栈总柜。”
“嚯,这岂不是正好遂了梁家的心意,他们巴不得你查呢,说说看,搜到什么了?”
秋绪见糯米糕被他吃得差不多,又将食盒打开第二层,里面还有几块杏仁酥,算是弥补了她没够吃的委屈。
“两套账本,和一具尸体。”顾玉初说这些时毫无波澜,似乎早有预料,“除了坐实徐斐贪墨之罪,线索到这儿就断了。”
秋绪冷笑道:“还能再明显些吗?这边大掌柜抱着阴阳账本刚咽气,那边就递上贪墨供词,徐斐这罪名根本不用审了,梁家急着送他去堵悠悠众口呢!”
顾玉初没搭腔,只一扯唇角,算作赞同。
她捏着杏仁酥的手滞在半空,好半天都忘记进嘴,犹疑问:“徐斐当真是替死鬼?”
“重要吗?”他嗤一声,“这问题没有意义。”
也是,只要梁家想让他有罪,他便有罪。
这就是梁家抛出来的断尾之策。
此次盐案彻查风声刚起,梁党直接弃卒保车,将平安栈这老牌商号抛至明处混淆视听,实际上他们估计早将核心资产转移。
此时的平安栈,不过一个负债经营的空壳。
梁家的反应比秋绪预想地要快一截儿,寻常世家若遇到这般祸端,总要为沉没成本纠结再三,断尾求生时也犹豫不决。
大抵是因为梁家树大根深,决策时毫不拖泥带水,等那账本呈上后,给徐斐作证的同僚便自请外放,坊间茶馆里也已经有了说书人,将徐斐贪墨讲成太子门生监守自盗的故事。
秋绪听着这些,吃点心都没了胃口:“他们残局收拾得这么利落,咱们岂不是白忙一场?”
“那哪儿能?他们行动越是仓促,留下的把柄就越多,顺藤摸瓜总有新发现,问题不大。”
顾玉初边说着,边探手去够杏仁酥,被她一巴掌拍在手背上,却还是眼疾手快地拿到了,对她耀武扬威地一挑眉。
原本秋绪还想着,梁家那一连串狠招下来,难以招架也是正常,但此人眼下还有闲心来抢她吃的,显然那些担心都是她多虑。
秋绪捧着茉莉茶暖手,借着氤氲的雾气观察顾玉初平静的侧脸,若他真被梁家扳倒……她重回梁家,日子必然比不上在昭明殿舒坦。
顾玉初,你可得好好撑住啊!
夜幕低垂,天色已深。
早该回昭明殿了,可外面的倾盆大雨愈演愈烈,密集的雨声似汹涌的潮水,将整个世界不断地反复冲刷。
秋绪抱着手臂倚靠在殿门,那雨帘在石阶上溅起足有大半尺高的水雾,就算撑着伞回去,估计也只有淋成落汤鸡的份儿。
“这鬼天气……”
她嘟囔一声,犹豫不决。
冒雨怕是要生病。
顾玉初淡淡道:“回不去就别回了,你今晚在这儿歇下吧。”
秋绪大惊失色:“这这这成何体统……”
顾玉初倒是浑不在意,似笑非笑道:“反正也不是头一遭了,先前也不见你这般矜持。”
秋绪想起上回用魔爪占他便宜的事情,现在她的扭捏,怕是被误解成欲拒还迎了。
“哎呀,那是两码事!”
她的耳尖泛起红来,这人说的,好似全忘了前两回究竟是谁主动爬上她的床榻——每回都挑她睡着的时候,跟她有什么关系?
“殿下与我,虽是夫妻,可这紫宸殿……”秋绪瞅着顾玉初愈发没耐心的神色,委婉地说,“还有别的床吗?”
“那你自个儿回去吧,不招待了,送客。”
顾玉初见她千百万个不情愿,也懒得再与她纠缠,直接起身,欲吩咐阿山送热水来了。
“哎呀,哎呀,我不是那意思。”见他满脸写着好心当成驴肝肺,秋绪赶忙迎上前,拽住他的衣袖,不假思索地哄道,“我不过是睡觉爱乱动,怕夜里扰了殿下安睡。”
顾玉初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要紧事,让阿山多取来一套被子,就完美解决了。
寝殿里的沉香木雕花床宽敞无比,他的被褥铺在床榻外侧,给她的那床新被褥则在里侧,他们完全可以各占一边,中间隔着楚河汉界。
秋绪打量片刻这夸张布局,最后那点顾虑也消散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