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简直像佛前青灯被供在朱门宴,还拿荤腥作供品,末了倒怪菩萨不显灵。
魏衡帝就为了一己私欲,毁掉一个女人的一生,即便是她的两个孩子,锦衣华贵下皆是荆棘险途,走错半步就是万丈深渊。
而他却一路扶摇直上,踩着白骨谈风月。
秋绪一时茫然,难以分辨,到底是她感情用事,爱恨分明毫无城府,还是说,世间恶人如麻,反倒衬得她那些计较成了一种罪过。
顾玉初忽然在桌案上扣手一敲。
“愁眉苦脸想什么呢?”
秋绪回神,蓦然抬头。
“还在琢磨今天的案子吗?”他的声音带着罕见的轻松,似乎今天的心情格外不错,竟主动提出,“许你问三件事,过了这村可没这店。”
秋绪脱口而出:“你更喜欢阿爹还是阿娘?”
顾玉初笑容骤然一滞。
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在这一刹那间,他的面色闪过迷惑不解、震撼非常和难以置信,这辈子就没有人问过他如此僭越的荒唐问题。
然而,在短暂的静默后,顾玉初竟玄而又玄地理解了秋绪这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这分明是在问他是否还忠于母亲。
“净是问些小孩子才在乎的幼稚东西。”他的好心情全然消失,目光沉沉,旋即轻笑一声,似乎已经无语至极,“孤若说,更厌恶那位父亲,太子妃可满意了?”
“既然如此——”
秋绪抬眸,眼里跃动一抹锐利的亮色,“我倒有个主意,殿下不妨听听看。”
“陛下不是最爱隔岸观火吗?咱们不妨递本奏陈,就说,三司会审当效仿太祖旧例,让三殿下协理此案,反正他就在刑部当差。”
她顿一下,“再把御史台要求避嫌的折子都压了,只推说陛下要历练他。”
顾玉初觉出些意思来,示意她继续。
“梁家此时火烧眉毛,偏偏主事人是三殿下,殿下猜猜,梁皇后是会指点他徇私枉法,护住亲舅舅,还是大义灭亲,捅母族一刀?”
她往前倾身,压低嗓音,“无论梁皇后抉择保家族,还是保儿子,殿下横竖是不亏的。”
前者招致帝王猜忌,后者引梁家离心。
再压着御史台的避嫌奏章,清流言官自然也会不满——三皇子做得再好,那也是越权,纵他协理的魏衡帝,更要背负识人不明之罪。
且让皇帝和梁家狗咬狗去吧。
秋绪指尖在顾玉初手背轻轻一点,迎着他挑眉的神情,唇角扬起狡黠的弧度:“既然厌恶,殿下何苦总替陛下挡明枪暗箭?合该让他尝尝淋雨的滋味。”
顾玉初反手扣住她手腕,忽地笑出声:“好一招祸水东引!”
秋绪浅浅一挣,没脱开他的桎梏,索性扬眉翘起鼻尖,得意地说:“以后请叫我诸葛秋秋。”
顾玉初指尖划过她掌心,惹得她又要缩手,却被勾住尾指:“原来太子妃不仅在美食方面颇有心得,还能这般搅动风云,是孤小觑了。”
“……那还是美食更得我心。”
谋划至此,秋绪难免想起晨间撞见梁翊辰与三皇子策马疾驰的场景,一时感慨道:“梁家出这么大事儿,两个小主子倒快活射猎去了,当真不知人间疾苦。”
“哎呀,不对呀!”秋绪突然一激灵,大惊失色,下意识攥紧顾玉初的手,指尖冰凉,“梁世子名义上可是我养父呢,我也是梁家的人呀,把这茬儿忘干净了!”
顾玉初任由她握着,不禁笑道:“要说大义灭亲的手腕,三殿下算什么?还得看太子妃啊。”
“这半月我绝不会踏出东宫半步!”思虑半晌,秋绪决然宣布,“若叫梁家人撞见,定然要指着鼻子骂我为何不捞人……”
“你说,要不我派人送两床棉被?牢里应该挺冷,这算帮上忙了吧?还是现在就放出风声,说咱们在东宫因为此事大吵一架,你现在押着我不让出门?”
顾玉初没接话,垂眸藏住眼底惊艳跳动的光,他暗自抚过她发抖的指节,对她重压之下爆发出的巨大潜能叹为观止。
——上回还在嫌她“雨露均沾”的做派黏黏腻腻,如今仔细一瞧,耍的竟全是雷霆雨露皆皇恩的招数。
这便是天赋吗?
然而,秋绪压根没注意到他的眼神,还在紧张兮兮地自说自话:
“要不我现下就说已经生病了?等三司会审那日先嚎两嗓子,哭他欺上瞒下自食恶果?”
“等砍头那天,三殿下那边诛杀血亲,我这边再当场呕血昏厥表忠孝。”
“这样的话,既显得痛心疾首,又全了皇家体面,岂不两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