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底土地柔软,一走陷入泥,讲话入耳清晰。
“不要离开,好不好?”
陌生嗓音,夹杂方言,听起来倒是意外的年轻。
“我九月也会去省城念书,我高一申请外宿,我们住在一起,好不好?别担心房租的问题,祖母给我一笔足够三年生活的钱。”
“......”
王砚听明白了。
也不知是哪对小情侣掏心肠、表情谊。
于情于理,他都没任何理由听墙角,王砚刚要转身。
“我没想离开呀,你爷爷要把我赶走,生怕我带坏他的宝贝孙子。”
借住树与叶的菱形空隙,许岁讲话声清晰透亮,就算在嘈杂人群中仍带有极强的辨识度,更不必说四周寂静的小树林。
王砚脚步不受控制地顿住。
“不是的,不是。”男生语气惶恐,他似乎向前走几步,树枝埋进泥土。
四周树木遮天蔽日,倘若不是伸手掀开,很难发现外面道路边还站着个王砚。
按照正常处事方式应该立马转身离开,可道德感向来高于常人的王砚却一反常态,刻意屏住呼吸隐匿身形。
“你是被我带坏的吗?”
许岁反问的很有意思,他不主动正面回答问题,联想方才在安全棚的谈话,王砚嘴角微偏。
小狐狸。
“怎么会,是我先喜欢上的你,根本不存在带坏。更何况,更何况......”
对方音量渐低,最后竟转变为抽泣。
即便瞧不见他面容,王砚多半也能猜到人此刻的狼狈。
“你有什么资格哭呀?就算哭,也得是我这种父母双亡、无家可归甚至连通知书都被你爷爷撕坏的孤儿吧?”
话音刚落,耳光清脆。
王砚心里一惊。
“岁岁......”
“我讨厌这个名字。”
又是巴掌声,力度比先前还要大,王砚微挪脚步,从缝隙刚巧看见许岁垂落的胳膊,以及因脚踝受伤,不得不后靠在树干才能挺直的单薄腰背。
十几岁处于青春期的孩子,面对喜欢的人,尊严都能视作为无物。
王砚揉揉眉心。
“那我应该叫什么......”
一阵风过,树叶哗哗抖动,王砚看清那男生的模样。
“这种问题还要问吗?”
许岁歪着头,轻轻抬起手,指尖触及对方黝黑的皮肤停住不动,下秒被男生紧紧攥住,对方嗓音急切:“班长——”
王砚表情一滞。
如同得到救命稻草,男生贪恋般连呼三声,声声降调。
每次停顿,他的脸都会比方才更歪些。
许岁没有用力气,与其说教育,倒不如是教训不听话的狗。
“你爷爷想让我死呢。”
“班长让我怎么办。”
男生后退,他干脆利落跪地,动作不拖泥带水地看得王砚右眼皮跳。
在部队,有人喊王砚队长,也有人喊班长,本应该是威严、正道的称呼,经过男生的口,听起来有种黏黏糊糊的恶心感。
许岁没再扇人巴掌。
他身体完全靠在树干上,抬起受伤的右脚,踩在男生肩膀:“这里,等肿胀下去,我也瘸了。”
男生的五官浮现崩溃。
“瘸子许岁,称呼怎么样?”
“不……我带你去治,我们这就走。”男生好像看不到许岁裤摆的泥泞,他就如表忠心的信徒,嘴唇贴在许岁完全肿得发紫的皮肤:“班长,你不会瘸的。”
许岁一动不动。
他居高临下,透亮的瞳孔凝成黑点,雾霭沉沉,难以捉摸其情绪,男生神情明显比方才还要紧张,他颤着嗓子:“别不理我。”
面对初恋的沉默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良久,许岁笑了下:“你爷爷让我对陌生人磕头,你能吗?”
男生毫不犹疑,膝盖触及大地。
这场闹剧,王砚毫无再看的兴趣。
他刚要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谁料前方队员见他站在树丛前,远远高喊:“队长!”
糟糕!!
王砚忙竖食指示意,奈何时间太晚,灌木丛枝丫猛地下砸,失去树叶间隔,许岁的视线落来时如芒刺背。
“……”
空气寂静,风声止息。
王砚按按眉心。
他扭头,对上许岁似笑非笑的眼。
“好巧,我刚过来,想透口气。”王砚笨拙地解释,两人对视,王砚这才看清男生的容貌。很普通的五官与气质,唯一出挑的是偶尔流露的强势,可顾及许岁情绪,他整个人龟缩成团。
此时此刻,他眼里流露怨恨。
“……嗨,你好。”王砚招招手,哪怕许岁说一句,他也不会如此尴尬。
自然,对方拒绝给他半分好脸色。
许岁双臂交叠,掌心托住胳肘,身子如没骨头般依在男生肩膀,眯起眼:“跟你爷爷一样,都是个下三滥。”
王砚不傻,听出对方指桑骂槐。
“那我要怎么做,你才肯搭理我,”男生一声接一声地哀求,他握住许岁垂在身侧的手,救命稻草似死死收紧,“班长,求你。”
毕竟王砚也是在大城市念的书,对于两个男生说情情爱爱,他虽不赞同,也好过小地方人烂嚼舌根。
联想村长再三要求赶走许岁的话……
王砚叹了口气。